老龍王一陣咳嗽，吐出一口濃痰後，兩眼又開始有神，憂傷又很快被藏到背後。
「我如果死了，真不知道你們怎麼過！」老龍王掙扎著抬起上身，大家趕緊一起扶，往背後塞枕頭，讓他靠住。
但是，老龍王硬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你，」老龍王雙眼掃過一圈，快速地從白雪、麥曉曉的眼睛裡掃過，最後指著低著頭的龍潛說，「當年老子鋒芒太露，得罪人太多，若不是有貴人相幫，早一敗塗地了。我希望你能借前車之鑒，希望你成熟穩重，所以給你取名龍潛。哪知你他媽的，這哪是龍潛，這簡直就是龍睡了。」龍潛被罵，頭埋得更低，麥曉曉過去輕輕拉住他的胳膊。白雪比龍潛大兩歲，比麥曉曉小16歲，眼角卻爬滿了魚尾紋，看上去比麥曉曉還老。
見龍潛被罵，她像姐姐心疼弟弟一樣，對老龍王說：「龍總，小公子也沒有別的原因。他主要是太聰明，太好玩了。如果讓他鍛煉兩年，肯定沒問題。」
「好，明天就出國去。不要給他錢，讓他在國外讀書鍛煉。他現在還是蛇，要成龍，先要他脫層皮。」
然後，他又拉著陳夢的手說：「只有你知道怎麼能救我！」他指的是陳夢那句難聽的話，激起他快睡去的鬥志。
「你還要救我一次。其實我沒啥大病，就是沒緩過氣來。艾潔咄咄逼人，湖南保住了，淨潔就還有江山在。靠你了！」
老龍王手抓得太緊，陳夢有些疼了。
老龍王的雙眼，倔強地射出光芒，像一個無人救援的落水者，抓住那茫茫大海中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在陳夢的心裡，也是百轉千回。湖南，淨潔湖南區域經理，這樣的重擔讓實習不到兩年的她肩負，本已是力不從心。更何況，艾潔湖南區域的經理，不是別人，正是鄭奇。
鄭奇，是跟她同一批的艾潔管理培訓生，銷售天才，實習一年後來到湖南。
湖南，是淨潔公司所在地，家門口的市場。幾十年來，這塊市場被老龍王經營得固若金湯，以近乎壟斷的市場份額，統治著這個省。艾潔前前後後，派出十多員銷售大將，甚至包括艾潔「四大天王」裡的二天王，都折戟而歸。
老龍王在湖南大擺長蛇陣，自古無敵，堪比馬其諾防線。
但就是這個長蛇陣，卻被鄭奇一朝而破。讓寶刀未老的龍飛，突然老去。彷彿最後一根筋瞬間斷掉，老龍王倒在了病床上。
「你怕鄭奇嗎？」老龍王還是抓著她的手。
半晌，她搖搖頭。老龍王點點頭，而四周，她分明聽到，哼聲四起。
她的心底，更加哀傷。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比陳夢更瞭解鄭奇的話，就只有胡一了。
根據陳夢對鄭奇的瞭解，她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何況，他的背後，還有一個胡一。
胡一的背後，還有艾潔「四大天王」。
正是這四個人，將艾潔從一家瀕臨死亡的國有企業改造成合資企業，並成功吸引了外資的目光。雖然都說艾潔與淨潔平分天下，老龍王似乎與四大天王不相上下，但誰都知道，艾潔正如上午10點的太陽，而淨潔已經是午後的日頭。
「四大天王」個個年輕力壯，胡一更是傳奇銷售大師。鄭奇不過一個排頭兵，就將暮氣沉沉的淨潔家門口的市場打掉。
而這邊，龍王已然老去。
他要抓住的那根稻草，居然是她陳夢。
而她陳夢，連鄭奇都比不過。更不要說他背後那些人。
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她陳夢敢於和任何人比，也比贏過任何人。她漂亮孤傲，才華出眾，大家都覺得她，鶴立雞群。
但這些並不是什麼好詞。
卻是大家看待她的心理。
所以，她注定孤獨，多年過去，沒有一個男生敢追她，儘管很多男生都保持距離地圍著她畫圓，儘管她面色平靜心情淡定，眾人卻因之而去之更遠。
所以，她更加孤獨。
直到他—鄭奇的出現。
她開始並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他。
他第一眼給人的印象，不是帥哥，卻讓你感覺他是個男人。他身材高大魁梧，濃眉大眼。他沒有帥哥應該有的個性，不耍酷不耍帥，成熟穩重，常把笑容掛在臉上—這些，是後來她對他的評價。因為見多了優秀的男人，一開始，他在她眼裡，就是一個普通人，包括對他能力的判斷。
當然，後來她完全改變了對他的評價。
從學校到社會，陳夢才知道，其實自己也就是一個普通人。
社會用殘酷教你認識它的本來面目。
陳夢不覺得自己能改變淨潔要失敗的現實，這麼做不過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安慰。義父一輩子都是戰士，從內心武裝到眼神。然而烈士暮年，雖有心眼神卻無力，讓陳夢感到心痛。她沒有力氣拒絕。
義父總能讓人看到他眼神的力量。
而爸爸不是，他總將他的眼神藏著。
還有一個人，麥曉曉，她的眼神即使不藏著也沒有攝人心魄的力量，但卻充滿了諷刺、懷疑。
麥曉曉還很年輕，還有一大把的日子需要過。
還有一個兒子龍潛需要她擔心，他更年輕—顯然，他們需要一大筆錢度過後半輩子。
現在的淨潔還是有錢的。光流動資金就有幾個億，更不用說固定資產。
麥曉曉並不太貪心，兩個人的日子，幾個億也就夠了。
現在市場上硝煙正濃，淨潔步步敗退，公司士氣低落。
麥曉曉問過白雪：「小白，你說我們要是輸了，我們會怎麼樣？」
「老龍王一輩子，還有一大批跟老龍王奮鬥一輩子的前輩們的心血就白費了。」
「那錢呢？我們還會有錢嗎？」
白雪似乎不大理解，麥曉曉眉目之間那麼急切，原來是關心錢。
「公司目前銷售還沒有大落，回款能保證，財務還算良性。就怕銷售跌落，那時原材料、設備等應付賬款就難支付了。」
「那我們以前存的錢呢？」
「老龍王存了一些錢，不過，這幾年公司發展投入很多，沒有多餘的。還有銀行貸款，跟老龍王一起奮鬥的前輩們，他們的股份分紅也一直投在公司。如果破產，把別墅和車搭上，也難平賬。」
「啊？」麥曉曉失魂落魄。
「不過，你也別擔心。淨潔沒那麼容易輸。」
「那我們要是真的贏不了艾潔怎麼辦？我聽說有人收購我們，我們為什麼不賣掉？」麥曉曉腦子裡想的是，把那幾億握在手裡比什麼都穩妥。
「淨潔是老龍王一輩子的心血，怎麼能賣掉？再說來收購的人，也報價收購艾潔了。」白雪又歎口氣，「老龍王是負責任的男人，你和少爺將來的日子不要擔心。」
「哦。」麥曉曉差點兒想問那份責任有多少，是幾百萬還是幾千萬，或者是幾個億？但她又不好意思問出口。
白雪是老龍王創業兄弟白松的女兒，深得老龍王信任。年紀不大，卻掌管財務多年。白松雖然能力不大，但一直忠心耿耿，跟著龍飛一輩子，現在只在車間做個老班長，但毫無怨言。
麥曉曉又提起龍潛修車要錢，還要出國生活，出國買房、買車等一大堆的事，開口要400萬元。
白雪打斷她的話：「麥總，如果你真為少爺好的話，我建議你一分錢不要給。現在老龍王還躺在床上，不要辜負他。」
說完，白雪道聲「忙」，便離開了。
麥曉曉生氣不得，她的話在白雪這裡，不值錢。雖然她是總經理，但公司上下都知道她只是個掛名的，實權在老龍王手上。
老龍王用這個總經理頭銜，就是要買她個不寂寞。
豪門多恩怨，富婆多寂寞。
有點事總比沒事好。
總經理多少還有應酬，至少還要簽個字吧。
「麥總，這是陳夢的任命書，董事長讓你簽個字。」人事部經理過來。
她這個總經理就是這樣當的。下面的人過來，都會說，麥總，董事長讓你怎麼怎麼。以前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幹得好好的，可今天聽著怎麼就那麼刺耳。
「陳夢，她能做湖南區域經理嗎？面試記錄呢？」麥總拿起架子，擺出一副要問清楚的樣子。
人事部經理老馬嚇了一跳，老馬是個老實人，勤勤懇懇，從沒見過董事長要總經理簽字，總經理還要問這麼多。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老馬，怎麼能隨隨便便就任命呢？董事長現在病在床上，糊里糊塗，難免說錯。就算她是董事長的乾女兒，我們也不能走後門啊。你是人事部經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麥總，這……我，她已經過來了，在我辦公室等著呢。」
「是嗎？讓她過來。」
老馬無奈，只好請陳夢過來。
陳夢一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就看到麥曉曉一臉的諷刺和懷疑。
「區域經理是很重要的銷售職位，瞧你穿得像小學生，有區域經理的樣子嗎？」看到陳夢一身運動裝，她挺起身上的名牌衣服，開始諷刺了。
「你到底怎麼成了老龍的乾女兒？都只聽到老龍有個兒子，沒聽說有女兒啊。是吧，老馬？」這就是懷疑了。
老馬低頭唯唯諾諾。
陳夢不想回答。
「麥總，現在艾潔『四大天王』要把公司賣掉，極力做大市場和銷售額，想賣個好價錢，請了行業裡傳奇銷售大師胡一做銷售總監，推動行業洗牌計劃，第一個瞄準的就是我們淨潔。因為湖南是我們老家，艾潔把首戰放到了這裡打。存亡之際，老龍王要她來，肯定有她不一樣的地方。」白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來了。
「這是陳夢的薪酬待遇，人事部剛報到我這裡，我拿過來讓你簽字。」
麥曉曉其實心底最無奈，無論她說什麼，這兩份文件她都必須要簽的。
「我也是為淨潔打算，你能證明給我們看看嗎？」總要為難她一下。
「好吧，你需要怎樣的證明？」陳夢更無奈。
「等一下。」麥曉曉出門，走到營銷部，找到銷售副總李強，嘀嘀咕咕一陣後，一個對賭計劃形成了。
「瀏陽是湖南重要的縣城，我們也一直想要開發經銷商。如果你今天能成功開發客戶，下班前能將一份優質經銷商合同擺在我面前，就算你贏。湖南區域經理就是你的，大家也沒有話說。否則，你就主動去找老龍王辭職吧。」麥曉曉也不敢直接讓陳夢辭職，只有把她重新推向老龍王。
「我知道這也挺為難你的。不過，麥總這個建議，也是為了你好。實習兩年就做到區域經理，而且是湖南區域經理，我也怕難服眾啊。這對你成長並不有利。更不要說你還是從艾潔過來的，又是董事長乾女兒，人言可畏啊。這次也是你的機會，能成功，就能證明你有能力勝任這個職位。沒成功，也沒關係，可以先從長沙做起，一樣的。」李強被夾在老龍王與麥曉曉之間，選擇了這個所謂的折中方案。
「不要說我欺負你。如果你沒有這個能力，就去找他應付差事也可以。反正老龍說了，不管你做得怎麼樣，這個位置最終也是你的。除非你自己告訴他你不願意坐這個位置。」麥曉曉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面是瀏陽批發市場裡的一個分銷商。她一臉的冷漠、羞辱與不信任。
出到公司門口，李強也跟著出來了。
「小陳啊，不是我們要為難你。我相信老龍王沒有看錯人，你一定行的。這個企業是老龍王一生的心血。艾潔一心要賣給外資，如果淨潔失敗，中國洗滌業就將再無民族品牌了。我老了，老龍王也老了，就靠你們年青一代了。」
陳夢點點頭，上午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她要抓緊時間趕車，從這裡到瀏陽，路上還要一個多小時。
瀏陽說起來是個不大的縣城，但走完市場，也花了不少時間，陳夢只有不到兩個小時可以花在瀏陽本地了。這兩個小時裡，她首先要甄別出優質客戶，還要進行陌生拜訪，最後在不夠瞭解他的情況下，一舉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