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尚志 第27章 裝嫩教母
    美國小說家約翰·契弗的小說《准將和高爾夫球迷寡婦》裡,有個弗拉納根夫人,她接近40歲,頭髮是染過的,青春正慢慢退去,可她體態豐滿,神情孤獨,說起話來像小女孩在講悄悄話,彷彿在努力模仿一個8歲小姑娘的舉手投足。為了獲取利益,或者乾脆為了攪和黃一對垂死的中產夫婦的婚姻,她勾引了那個丈夫。可是,」我以前從未做過這種事。」她總是這樣說。在等他電話時,在將裙子從雪白的肩膀上抖落下來時,在他整理衣服準備離開時,」我以前從未做過這種事。」

    儘管很不情願,可若將小說換算成東方現代劇,這位裝嫩的夫人鐵定要穿津森千里。幾乎是閉著眼,我在I.T掃貨後入手的竟然全是津森千里,上面鑲著星星、花朵、飛鳥與貓,還有美人魚,抖落開是幾條長袍,因為沒發育的稚嫩姑娘是不需要腰身的。等我意識到這些裙子特別弗拉納根夫人時,已經晚了。我穿著它們數次亮相,見到的人每每都說:「你看上去年輕了4、5歲。」潛台詞是,我太老了,不應該再扮怪裝嫩。

    有些童心未泯的牌子適合一生下來就感覺老了的小姑娘,比如馬克·雅格布斯,粗陋簡單,好像專為地鐵姑娘扎姬定制,可價錢又相當不便宜,得拿青春換回點生活積累才能長期光顧;另一些,就如同津森千里,真正的小姑娘瞧不上它的刻意與做作,只有那些上了點年紀卻吵著不想長大的傢伙,有意無意被它吸引,她們髮際線微微向後退去,卻有著嬰兒一樣粉紅色的牙床,將津森千里套頭上身,呢喃著說:「我以前從未做過這種事。」

    日本設計師津森千里(TsumoriChisato)也是她自有品牌的絕佳代言人。她已經50多歲了,算個歐巴桑,卻不肯剪掉披肩長直髮,打粉紅色腮紅,每每都穿自家貨品,作嬌羞可人狀。她又是個執拗的職業女性和拒絕成長的小女孩結合體。1976年服裝學院一畢業就當上了日本設計師三宅一生的助手,一直呆了14年。想必三宅老先生一定拿她有點頭疼,既頗具才華、勤奮肯干、可當左膀右臂;又時不常惹點小麻煩。她從儲藏室翻出一隻舊籃筐,興致勃勃地噴了漆,誰想是三宅一生珍藏的老古董。她無辜地將手垂在身體兩側,老頭子也無可奈何。」我不吃不睡時,一定在工作。」1990年津森千里自創品牌後,流露出工作狂潛質和商業頭腦,她只招有相同溫度和波長的人,營造一個嗡聲作響停不下來的公司氛圍,品牌銳意進取。2005-2007連續三年,津森千里在日本的流行意識調查中,位居最喜愛的設計師榜首,打敗了外來人約翰·加裡亞諾和前輩山本耀司。

    日本人有一套審美哲學:性感完全可以存在於不被注意的古怪地方。很多很多的褶子、東拼西湊的搭襟小褂、全黑色、露出一小截的腳踝、破球鞋……津森千里延續了這一哲學,她的設計,性感在於天真,在於裝嫩,在於卡瓦伊,別人不用說了,林志玲最愛津森千里。可對一些心智成熟的達人來說,這種童心怪趣服是列入黑名單的,時尚作家周周的新書《時尚學徒》,點名批評了津森千里:那些小魔鬼一般的花衣裳不莊重,太幼齒范兒,最適合獻歌一首,龐龍的《兩隻蝴蝶》:「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親愛的你跟我飛,愛的春天不會有天黑……

    可我想獻給津森千里的是天真與經驗之歌。有那麼一大批人不想從天真狀態進入經驗狀態,當然,詩人可以去自殺,雕塑家可以去發瘋,畫家可以讓柔軟的時鐘和開膛破肚的馬在天上飛,還有一個畫家能把耳朵割下來……大部分人,並不是想怎樣就怎樣,被社會規則、家庭、一千雙眼睛給按住了。一件津森千里是一個非常易得的慰藉,它就掛在成長與理想之間,成長意味著已經失去的,理想卻是永遠達不到的。想必這些兩邊不靠的傢伙在某一段時期都研讀過《長襪子皮皮》,反覆咀嚼過皮皮拿豌豆當天書藥片,大喊我不想長大我不想長大的橋段。就像皮皮那樣,把聖誕樹上的蠟燭全部吹滅,廚房裡頓時一片漆黑,只有爐子後面還有點兒亮光,那是因為火在蓋子後邊燃燒著。她摸摸身上的津森千里,花裡胡哨的還在,這種摩挲好像帶來了一種確信,確信一切麻煩都會消失,一切都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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