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尚志 第8章 格子和格子
    2007年4月,一條黑白小格棉毛混紡的圍脖出現在九寸釘樂隊主唱脖子上,號稱這是表達一種反抗,不說誰看得出來呀,他戴著這個圍脖唱了一首《存在主義》。隨後這一造型被紐約的時髦先鋒分子學了去,黑白小格圍脖頻頻現身時尚派對,青年人品牌UrbanOutfitters迅速跟進,全美95家連鎖店同一天將其掛上貨架,之後英國人也受到感染,TOPSHOP把黑白小格與骷髏頭捏和在一起。

    轉眼就是來年春天,進入中國的快速時尚品牌ZARA和H&M也被黑白格攻佔,江浙一帶的服裝廠紛紛趕工仿製,更低廉的一批進入數不盡的批發市場和街邊小店,然後被無所事事閒逛其中的小青年買回家去。秋風又起,這批黑白小格圍脖就在衣櫥裡蠢蠢欲動,彷彿也感受到窗外漸涼的空氣,探頭探腦想要重見天日。可它們的前世今生並非這麼簡單,如果腦子裡尚能記起已過世的巴勒斯坦民族領袖阿拉法特的形象,就會驚異地發現,那黑白格子圍脖即便與阿拉法特的頭巾不是一模一樣,也出自同門。它們最大的區別僅僅是,一個被兜在脖子上,另一個用頭繩箍在頭頂,餘下的部分全部撥拉到右肩,這是阿拉法特的標誌性戴法,只此一家,無人模仿。這款黑白格頭巾的大名正是Keffiyeh,佩戴的方式與佩戴它的人,暗示這些迷離的小格子並非什麼時尚配飾,而是種政治符號。

    早先僅僅是被當成防風和抵擋陽光的配件,為阿拉伯地區的鄉下農夫所喜愛,各地的偏好還有所不同,比如海灣地區喜歡純白的,科威特人甚至完全不能接受任何其他樣式,黑白格在累范特很流行,紅白格子則受到約旦人的喜愛。還有傳說,誰戴的格子越大,誰的地位越高,可這些分類與規則眾說紛紜,並沒在阿拉伯地區達成統一認識。被當成政治宣言的外部表現,除了要感謝阿拉法特的推廣,還有一位叫里拉·卡拉得(LeilaKhaled)的女性,她為人所熟知的形象是:像一個穆斯林女性那樣用Keffiyeh包住全臉。這在女性中非常少見,彷彿在宣告民族事業男女平等,更重要的是,這是她獨特的政治宣言——她是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陣線的早期成員,參與過1969年和1970年的兩次劫機事件,她被西方世界定位為恐怖分子。但在阿拉伯地區,不論哪個派別,Keffiyeh被同等青睞,這大約是一條普遍的規律:

    當政治身份受到威脅時,民族服裝就變得鮮明起來。

    被當成圍脖的Keffiyeh在紐約風行時,時髦青年似乎對它的歷史所知甚少,只有UrbanOutfitters連鎖店隱隱感到其中的爭議性,熱銷了不到三個月就匆匆撤架,買下它的人也不過看中了其中的異國情調或者嬉皮風味。1980年代,一批反芻嬉皮精神的美國人的確將它又利用了一道:黑色翻領毛衣、破爛李維斯、高幫球鞋、有八條拉練的大黑皮夾克,再圍上條黑白小格圍脖,齊活。可如果被納入快速時尚的鏈條,那它逃不出有今日沒明天的命運,時髦青年拋棄它就像接納它一樣輕率,突然之間穿得破破爛爛不那麼時髦,要講究簡潔圓滑和經世致用啦。

    諷刺的是,取代Keffiyeh的也是格子,只不過來自另一族系——蘇格蘭格(Tartan)。單從審美上看,這真是蘿蔔白菜,可後者獲得官方認可的通行證,那些操縱時尚走向的標桿們眾口一詞地疾呼:今年秋冬,是蘇格蘭格子的天下。先是薇薇安·韋斯特伍德與蘇格蘭最傳統的格子呢作坊HarrisTweed合作,並宣稱:「這裡我使用'王權'這個字眼——傳統大英帝國的象徵……我意識到習俗造就異端,那些原本就以格子行走天下的品牌諸如Burberry和Pringle,更加志得意滿。曾一度排斥年輕人的Burberry甚至都起了包攬天下的野心:「我們既要重拾英式傳統,也要接納青年的視覺語彙,它可能是嬉皮士風格·少數民族風格,和在歷任音樂運動中年輕人的穿衣風格。」想當初蘇格蘭和英聯邦政府鬧彆扭時,格子也是敏感的政治符號,英國國會下令說除了軍隊,格子誰都不許穿。可想那麼多幹嗎?時尚倡導的正是盲目聽從與不求甚解,你所要知道的僅僅是搭配方法,比方說,今年最流行的穿法是從頭到腳全是蘇格蘭格子:從格子小氈帽、披肩、連身裙、一直到彩色的格子襪,可以想像,這等妙人款款走來,必定宛若一個酒氣醺醺、毛毛糙糙、裝修古樸的蘇格蘭傳統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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