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906年,宋煒臣已經可以一呼四應,他邀請鄂、贛、浙等省商人籌資白銀300萬兩,又籌官股30萬,在漢口創辦了既濟水電股份有限公司,自任總經理。1909年電廠建成發電,成為當時全國最大的商辦水電企業。同時,宋煒臣與顧潤章等集資白銀40萬兩,在漢口建立了全國最大的機械廠──揚子機器公司,這家公司的資本裡有由漢陽鐵廠供給的舊機器設備以及白銀5萬兩。
由於成就突出,宋煒臣被譽為「漢口頭號商人」。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為解決燮昌火柴廠的原料問題,宋煒臣同吳蘊初合夥,分別在上海和漢口建立燮昌燒鹼廠。28歲的上海寶山人吳蘊初,1919年在漢口燮昌火柴分廠任工程師兼廠長,後來離開,在1923年創辦了天廚味精公司,成為味精大王。而燮昌火柴蘇州分廠經理葉世恭就是後來上海的煤炭大王、寧波人劉鴻生的岳父。
葉澄衷之所以能培養出這麼多人才,一是因為他的事業規模大,對人才的吸納量大;二是因為他所介入的行業市場化程度高,開拓性強,所培養出來的人才水準自然高人一等。葉澄衷可以說是中國最早通過教育來培養和發現人才的近代商人,這是葉澄衷比同時代其他商人的敏銳和高明之處,也形成了其他商人無以比擬的葉澄衷式口碑。
早在官方倡導辦教育之前,葉澄衷就在1871年出資3萬兩白銀,在家鄉創設葉氏義莊,即中興小學的前身,並開設英語課。這是一所了不起的學校,「世界船王」包玉剛、影視巨商邵逸夫,以及港台實業家趙安中、葉庚年、葉謀升、包從興、朱之信、樓志章等,都曾在這裡受過啟蒙教育。
也是在這一年,上海慈善會議召開,葉澄衷與會並發表了自己的觀點,「興天下之利,莫大於興學」。會後,他立即籌辦順記商務學堂,以招收小學畢業生為主,學期一年,畢業後由順記號錄用,實習後大多數分赴各地洋行工作。這是葉澄衷利用教育培育商務人才的第一次實踐。
4年後,葉氏在上海創辦葉記商務學館。這時,葉氏的骨幹企業有18家,每年都選派學徒與員工到商學館學習,按照順記五金洋雜貨店的商務、會計形式進行訓練,為期一年。在葉記商務學館的學子中,葉氏企業的學徒與員工佔到一半以上,其餘學子向社會招收,學費全免。當時學館設定的學科內容有會計、商務、報關、英語等。學業結束後,學子留在葉氏企業內當練習生,這些學子中有一批成為上海、漢口、天津等地洋行的買辦與協辦。國人主辦新式學校的最早範例,當數1896年由教育家王培孫在上海設立的育材書塾(1904年定名為南洋中學堂)。為形成從小學到中學的教育體系,1899年葉澄衷在上海興建澄衷學堂(今澄衷中學的前身)。在葉澄衷興建校舍時,美國人福開森前來勸說葉氏,說中國人少持久性,有頭無尾,難以善後,不如把土地與資金委託給上海租界內的英國工部局辦理,對此葉氏予以婉言謝絕。此時葉澄衷已是病榻之人,對於他的所思所想,《葉澄衷:上海商界翹楚》這樣寫道:
我常常在想,那英吉利、法蘭西、德意志和日本國,和我大清國土相比,都是區區彈丸小國,為什麼它們能以小欺大,令大清屈辱呢?
我從小失學,沒讀過多少書,所以在創業時,倍感艱辛。搞實業,沒有文化不行,不懂科學不行。同樣道理,要想強盛吾國,不再受人欺辱,我們的後一代,更不能沒有文化,不懂科學啊!
澄衷學堂的第一任校長是34歲的蔡元培。不過,他在這裡待的時間並不長。1901年9月,蔡元培被南洋公學聘為經濟特科班總教習。之後,澄衷中學與浦東中學、民立中學,被譽為上海「中學三鼎足」,培養出了一批多學科的名家,譬如竺可楨、樂嘉陵、陸道培、俞夢孫、盧於道、胡適等,還有獲國際小行星命名的旅港實業家李達三、上海華成煙草公司創辦人戴耕莘。
葉澄衷心懷著商人的強國夢想,他甚至參與編寫了澄衷學堂最早的課本。不幸的是,學校破土動工之際,葉澄衷突發疾病,不久便離開人世。學校的事情,由他的後人按照他的遺囑辦理。
綜觀那個時代,首善之人非葉澄衷莫屬。促學、扶掖同鄉、愛國,構成他的三重境界。如果用一句話來評價他,那就是「做人當如葉澄衷」。
站穩上海灘:四明公所事件
1873年,當晉商在恰克圖貿易中接連受挫時,寧波商人在上海灘也面臨著一次大考。這次大考後,寧波商人在此後的30年間站穩了上海灘。
1862年第二次鴉片戰爭後,俄國因居間調停有功,不費一兵一卒,取得了在庫倫、喀什噶爾、烏里雅蘇臺等處貿易的免稅特權,而且在天津通商也比各國低1/3稅率,這對晉商來說是一大打擊。從此,俄商開始撇開晉商,直接深入兩湖,設立茶棧,販運茶葉或推銷產品。
1866年,清政府取消了天津海關的復進口稅,也就是免征茶葉的半稅。這意味著,俄商販運成本將大幅度下降,而在北部的恰克圖,因不能享受水運之便,加之從湖北漢口販茶至張家口需經63個釐金分卡,需付出的稅金要比俄商多10倍,所以恰克圖晉商貿易一落千丈。到1868年,在恰克圖買賣城中的山西行莊由120家下降到了4家。之後,清政府對晉商酌減釐金,取消浮稅,以示體恤,但並沒有讓情況產生根本好轉。到1873年,晉商為節省運費,也準備像俄國一樣把兩湖茶葉經水路運抵天津,再走陸路販運到俄國。讓晉商想不到的是,他們被阻止並被告知,如果要這樣,將照舊收取釐金稅。
這個落魄的國家並沒有給予商人應有的關照,哪怕是最起碼的平等。不過,太平天國起義後,票號得到了官方初步的認同,這讓晉商多少可以重拾一些寬慰。而在遠東上海,寧波人也正面臨進入這座城市以來的第一次大考,這成為他們蓄勢的開始。
在寧波籍上海道台藍蔚雯的關照下,1844年後清政府免除了四明公所的納稅之責。1847年後,法租界擴界,四明公所成為其一部分,於是兩個問題擺上了租界大人們的議程:一是免稅有損租界權利;二是公所內的義塚,有礙租界環境衛生,要求予以搬遷。此芥蒂直接釀成了1874年及1898年四明公所與法租界之間兩次流血的「四明公所事件」。
在1862~1863年,法租界董事會明確表示:「為了消滅這些墳墓,絕不在任何嘗試面前後退,不管這種嘗試有多麼艱巨。」其理由是,公所是傳染疾病的根源。1895年初夏,北京、香港等地瘟疫爆發,人口大量死亡,在上海的中外人士更是談「疫」色變。在這種情勢下,法租界也一直在找適當的改變時間。事實上,這一訴求暗含著法租界擴界和修路的主張。
在第一次四明公所事件中,寧波同鄉在四明公所向法租界抗議,在隨後的示威中,法國工程師開槍射向群眾,死傷各一人,寧波人放火燒掉40多間法人住宅。此事驚動了上海道台及總理衙門,後經雙方多次交涉,於4年後的8月達成協議:中國賠償法國白銀37650兩,法國支付中國死難者家屬白銀7000兩;法租界放棄原築路計劃;四明公所及屬地永久免稅,塚地之內永不得築路、開溝、造房、種植,致損葬棺。
兩次四明公所事件發生時的上海道台都是浙江人,第一次是沈秉成,湖州人;第二次是蔡鈞,餘杭人。法兵悍然強佔四明公所,蔡鈞因對法方態度強硬而被撤職。1901年蔡鈞被派任日本公使,1903年他向清政府建議向日本派遣留學生。
第一次四明公所事件,參與人數上千,第二次聲勢更為浩大。官方的軟弱,讓廣東同鄉會等其他城市的人也參與了寧波籍工商界組織的抗議。一些憤怒的市民用石塊將法大馬路一帶的路燈全部擊碎,洋涇濱(今延安東路)以南一片黑暗。
葉澄衷的氣憤也是不打一處來,他不無憤怒地說:「吾等乃甬人,首先代表著甬人之利益。但是,吾等更是中國人,更應有中國人之骨氣,豈能讓洋人輕視吾輩。小人死於利,君子亡於義。今日是也!」
同鄉虞洽卿與他站在了一起,併力挺後來寧波人的罷工罷市鬥爭。當時的寧波人沈洪賚一手組織了長生會,會眾大多數是在西洋人手下工作的人,譬如廚師、保姆、洗衣工等。
沈洪賚性情勇烈,重義輕利,在底層民眾中極負盛名,葉澄衷、虞洽卿穿針引線,也獲得了他的支持。僵持之中,一二十萬旅滬寧波人及各界人士掀起抗法浪潮,商人罷市,工人罷工,水手上岸,受雇於洋人者,一律辭職。
法租界內中國店舖總罷市,少數不願關門的店舖被群眾搗毀。上海其他地區各業群眾也紛紛罷工罷市。在衝突中,上海市民被殺害17人,傷數10人,被捕10餘人。
江蘇布政使聶緝規介入交涉。1898年9月2日,中法政府簽署《解決四明公所案四項諒解原則》,原則在維持四明公所土地權的同時,同意了法租界擴張的要求,並規定:公所內不得掩埋新屍或停棺柩,原有舊墳也應陸續起送回籍。
法方達到了目的,這是一個弱勢政府最能化解糾紛的妥協,儘管這種方式並沒有長了中國人的志氣,但從此,寧波人用一個鏗鏘有力的聲勢,證明他們有能力對這個口岸的根本利益施加影響。
這次事件之後,葉澄衷對待洋人的態度,有了十分明顯的變化,他不再出席洋人舉辦的社交聚會,也不親自與洋行或外國銀行打交道。這個多事的國度讓每個商人都承受了抹不去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