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尚博作夢也沒料到,事態竟然朝著跟自己意願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他本想通過人肉搜索迅速把冒名者的真實面目真實情況弄清,從而讓作惡者受到應有的懲罰,同時也還自己一個公道。對這點,他滿懷信心,因為人肉搜索在國內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譬如上半年發生的劉子虞打人事件。短短幾個小時之內,毆打老人的劉子虞和妻子的電話號碼、身份證號碼、家庭住址、工作單位、孩子上學的學校全部曝光。夫妻不僅雙雙丟了工作,許多人還發來短信,聲稱要弄死他們一家。
基於對人肉搜索的認識,他覺得自己完全有把握將那個冒名者找出,使其盜用他人姓名,敗壞他人名譽,誘姦無辜少婦的卑鄙行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剛開始時,事態的確朝著他設計的方向發展,好幾個QQ暱稱為梁山伯的人被找了出來。正當他順籐摸瓜逐一甄別時,豈知事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網民的矛頭忽然間全指向他。
首先,有人以記者梁心的名義在網上發了一段視頻。畫面為一間很大的房間,七八對裸體男女或在狂吻,或在擁抱,或在做著不堪入目的苟合之事。別說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就是他梁尚博看了也覺得荒淫無恥。畫面中唯一的一個特寫鏡頭,居然是他的臉!更令網民們氣憤的是,視頻後面還附了一篇梁心的署名文章——
維護公民做人的權利
改革開放快三十年了,國人居然還坐井觀天,死死抱著只事一夫,終身廝守的觀念不放。視野如此狹窄,思想如此陳舊,行為如此迂腐,令人費解和遺憾。
換偶有錯嗎?沒有。給它貼上「道德敗壞」的標籤是可笑的。
群交有罪嗎?沒有。給它套上「聚眾淫亂」的罪名是荒謬的。
換偶沒有錯,群交也沒有罪,因為它僅僅是違反習俗,而違反習俗並非就是過錯,更不是犯罪。違反習俗的人的行為只要沒有傷害別人,就是他的權利。這一權利不應當以違反道德或違反習俗的名義被剝奪。更何況,違反的是幾千年不變的陋俗。
換偶和群交活動是公民中一部分人喜愛的性活動方式,其間沒有金錢交易,沒有偷盜誘騙,更沒有強迫和暴力行為。
其實,這就是一次性聚會,為何要大驚小怪?何必橫加指責殘酷打擊?有人說得好,他們是被滯後的法律和社會習俗的不寬容所害了。他們最主要的冤屈在於他們沒有真正傷害任何人,他們所傷害的只是社會習俗。把一個違反社會習俗的人抓起來、開除公職,甚至判刑是一種有悖人性和不文明的舉措。
諱疾忌醫閉關自守沒有出路,海納百川,求同存異,打破思想的禁錮,才是社會發展的基本保證。
所以,我呼籲理性尚存的人們多一點慈悲之心,接受並尊重那些需要關愛的少數群體,讓這個世界變得寬容一點,和諧一點,維護公民最起碼的做人的權利。
這段視頻和文章頓時掀起一陣狂潮。不到半天時間,看過視頻和文章的網民,情緒從驚訝向憤懣轉變,各種抨擊的言論頻頻出現——
背朝天:先把中國人買房子的事辦好再說吧。吃飽沒事幹了,不能提點好建議嗎。
漢之魂:我想問你,如果你老婆也有這麼「先進」的觀念和行為,你做何感想?
龍的傳人:古今中外,國家因民風敗壞、道德淪喪而導致滅亡的例子很多,古羅馬從強盛到衰亡就是明證。追根溯源,性氾濫是最大的罪魁禍首。
紅梅花:性大哥,這是中國,別動不動就把西方搬出來。你是中國人。
正義:一個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豬狗不如!
……
誰知,那個叫梁心的人非但沒有悔意沒有退縮,反而又拋出一篇文章——
我願意我喜歡,礙著你了嗎?
換妻也好,群交也罷,其實是一種社會價值觀的不同。性屬於隱私,身體屬於個人。無論是換妻還是群交,其行為不是在大街上,不是在廣場或公園,而是在家中、私人會所和小旅館。可以說,對旁人沒有干擾,對他人沒有傷害,更不會對社會產生負面影響。硬要說有影響的話,就是違反了習俗。就像一百多年前女人裹小腳,有人不裹,就覺得她是另類,大逆不道。人性,不應該刻意去束縛去打壓。有人愛吃中餐,有人愛吃西餐;有人喜歡吃香菜,有人喜歡吃臭豆腐,都很正常,沒人會覺得不妥,更沒人會認為喜歡吃臭豆腐的人在飲食導向上存在問題。
……
梁心的文章和群交視頻於國慶期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開始在各大網站風傳。網民們開始震怒,一個「號召所有網民一起動手把他找出來」的「搜索令」,在黑貓警長社區發起。「雜交男」和「梁公豬」成為梁心的代號,迅速佔據各網站的新聞首頁,變成網友點擊率最高、評論回復最多的事件。
讓梁尚博瞠目結舌的是,隨著那個叫梁心的記者的詳細情況被一點點公佈,冰山一角露了出來——他,就是那個千夫所指的梁公豬!
「梁尚博,筆名原野、梁心,男性,生於1971年2月,1992年省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大學本科學歷,現為《九州都市報》沐州記者站站長。梁尚博出身貧寒,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開始在深圳某報社打工,年前返鄉。無黨派人士,著有散文集《人生無奈》、《落葉秋風》。有網戀史,常裸聊,喜群交。新潮,偏激。」
梁心——原野——梁尚博。人肉搜索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網絡世界撒下一個彌天大謊!
他的真實身份被披露後,一個叫「黑無常」的網民在黑貓警長社區發出了「追殺令」。由此,「梁公豬」事件終於演變成一起「網絡暴力案」,從鋪天蓋地的網絡謾罵轉換成現實中的人身攻擊和討伐。
記者站的門窗被砸,粉白的牆壁寫滿了黑色的大字——
「將雜交男送上法律和道德的審判席!」
「把梁公豬閹了!」
「向混球開槍,砰!砰!砰!」
一時間,梁尚博成為網民心中的惡魔。
他有口難辯,沮喪至極,心想,這回真應了兩句老話: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從此,他梁尚博將成為網絡世界中人肉搜索的經典案例,被載入史冊供後人研究、借鑒與談笑。
他仰起頭,目視蒼天,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