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房門寇天龍鬆了口氣，嚷道：「紫菁，今天給我弄了幾個什麼好菜？」幽會地點一直讓他頭疼。自己的住處顯然不行，紫菁這樣的女人出現在市委家屬大院，會引來多少驚異的目光！賓館也不行，彩電大屏幕掛在大堂，哪個服務員沒看熟他這張臉？紫菁的家倒僻靜，可時間一長難保不讓人說三道四。許多事往往就是這樣，很難做到兩全其美。
藍紫菁正在廚房刷鍋，聽見他的聲音答道：「老樣，家常菜。」
寇天龍將公文包擱在沙發上，獨自在餐桌前坐下。
藍紫菁解下圍裙，揩著手過來：「三菜一湯——香菇燒肉、酸菜燜魚、陳醋木耳，外加一個蘿蔔絲豆腐湯。怎樣？」
「我知道，你這叫藥補不如食補。」寇天龍舉起筷子，沒等她坐穩，便嘗了嘗，「唔，味道好極了。」
「算你聰明。」藍紫菁笑道，「香菇木耳有防癌抗癌的功效；魚呢，含有豐富的不飽和脂肪酸；蘿蔔豆腐則寬中下氣，消食開胃。」
「天天能吃你做的菜就好了。」
「你美吧，」藍紫菁半開玩笑道，「我才不給你當保姆呢。」
「那倒是，」寇天龍也開玩笑說，「我哪有資格享受這等待遇，叫高級工程師給我當保姆。」
藍紫菁嗔道：「油嘴滑舌。」
吃過飯，他倆沖了個澡，進了臥室。
二人斜斜地靠在床頭。藍紫菁輕輕撫摸著寇天龍左胸上的傷疤，說：「這一槍打得好險啊。」
「是啊，」寇天龍笑道，「只要偏那麼一點，咱倆就無緣相見了。」
「不會的，你命大。」
寇天龍感慨道：「沒想到這一槍居然是一位小姑娘打的。」
藍紫菁開玩笑說：「這叫致命的溫柔。」
在床上纏綿了一會兒，寇天龍坐起，靠著床頭，突然問道：「紫菁，除了我，你還愛其他男人嗎？」
「愛呀，」藍紫菁調皮地歪著頭，「一個女人可以同時愛牡丹、愛玫瑰、愛鬱金香，愛許許多多的東西，為什麼就不可以同時愛張三愛李四呢？」
寇天龍肯定地搖搖頭，說：「不可以。因為人的社會屬性特別突出，在現實生活裡，愛，不完全是兩個人的事。一石激起千重浪，牽一髮而動全身，事理是相通的。」
「緊張了吧，」藍紫菁戳戳他的腦門，「不要緊張，我不會同時愛幾個男人的。」
寇天龍尷尬地笑道：「我當然不緊張，我怎麼會緊張呢。」
藍紫菁搖搖頭：「你呀，就是嘴硬。」
「哎，紫菁，」寇天龍又問，「你離婚五年了，時間不算短，難道，從沒跟其他男人相愛過？」
藍紫菁瞟了他一眼：「說沒愛過是假的，但僅僅是彼此心中相互傾慕而已，算是柏拉圖式的吧。」
寇天龍盯著她的眼睛：「真是這樣？」
藍紫菁臉紅了，說：「男女之間的事，不是那麼隨便就可以湊合在一起的。」
寇天龍追問道：「你們，一次也沒有？」
藍紫菁臉又紅了，自然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沉默了一會，她仰起臉歎了口氣，說：「想有，但沒有。我們畢竟是有知識有身份的人，那種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寇天龍默然。他相信她說的話。也許她跟那人都很想彼此的身心發生質的碰撞，很想在質的驟變中愉悅地相擁，只是囿於深沉的文化理念，她說不出，他也做不出。人世上不少多情男女，往往就在這種說不出與做不出的境地中擦肩而過。
見紫菁有點尷尬，他趕緊把氣氛調節一下，開玩笑說：「倒也是，你就算有這賊心也沒這賊膽啊。」
藍紫菁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
寇天龍哈哈大笑：「用詞不當，用詞不當。」
藍紫菁偎在他懷裡：「你呀，真是個大壞蛋。」
寇天龍捧著她的臉，輕輕地吻了一下。
她閉上眼，心底漾起一股濃濃的愛意。菲菲的病情讓她坐臥不安，但只要跟天龍在一起，甜蜜的幸福感便會沖淡心中的憂傷和焦慮，使她感覺到身後有個強有力的男人支撐的踏實。她只希冀滾滾紅塵中，能與他牽手相隨，直到地老天荒。
寇天龍擁著她輕輕地來回晃蕩，問：「紫菁，在想什麼？」
藍紫菁仰起臉，含情脈脈地瞧著他：「天龍，我想嫁給你。」
寇天龍吃了一驚，鬆開她：「你說什麼？」
「我想嫁給你。」她重複了一遍，「怎麼，你不要我？」
「哦，」寇天龍尷尬地笑笑，「那倒不是。」
她欣喜地問道：「真的？」
他苦苦一笑，沒有接話。跟紫菁結婚，他想過，卻不敢也不願往深處想。他愛紫菁，喜歡這種溫馨浪漫的戀情，恨不得時時把她擁在懷裡看個夠，親個夠。他癡迷她的美麗，癡迷她的柔情，希望這種讓人心醉的情景永遠持續下去。可他的心又是矛盾的。他不想走離婚這條尷尬之路，不是捨不得妻兒，而是不願因為離婚而牽扯出許許多多的煩心事，帶來一系列不良的社會影響。因為婚姻畢竟不是兩個人的事。在他的潛意識裡，事業和榮譽遠比親情與愛情貴重許多。
「你怎麼不說話？」藍紫菁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的情緒為什麼突然低落。是的，她不是太懂男人，尤其不懂官場上的男人。她不知道，像寇天龍這種身份這般年紀的男人壓根就不願離婚。事業、名譽、家庭，三者是緊密相連的。他們不像女人那樣可以生活在虛無縹緲的幻想世界裡，他們更務實，更講實效。離婚意味著名譽受損，名譽受損必將影響事業的發展。所以，在這方面處於不同角色的男女有著本質的區別：為了愛情，女人可以犧牲名譽地位；為了名譽地位，男人可以捨棄愛情。
「天龍，怎麼了？」
寇天龍歎了口氣，問：「紫菁，難道你就那麼看重一張紙？」
藍紫菁認真地說：「那不是一張普通的紙。」
「沒想到你也看不開。」寇天龍望著她，「咱倆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難道不比那些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的人的感情要深厚得多？這張紙在其間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我和你真心相愛才是根本。」
藍紫菁黯然神傷，沒料到自己心愛的人會給自己這樣一個答覆。
「愛，或許是兩人之間的事，但結婚，毫無疑問複雜多了，弄不好就牽扯出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寇天龍開導說，「處於我目前的位子與境地，尤其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故，現在鬧離婚，必定會帶來的一系列令人心煩的問題。紫菁，這一點咱們不能不考慮啊。」
她抬起頭，瞧見寇天龍憂鬱的面龐，心又軟了。她從心裡愛這個男人，為了他，什麼樣的痛苦，什麼樣的犧牲，她都能夠擔當下來。
見她不說話，寇天龍握住她的手：「紫菁，希望你能理解。」
藍紫菁輕輕地歎息一聲，說：「天龍，我理解，我不會強迫你的。只要你開心，只要你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我就高興。」
「你真好。」寇天龍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他不願再說這煩擾人的事，轉了話題：「咱倆說點別的吧。公司的情況怎樣？」
「還好，」藍紫菁說，「儘管那場特大暴雨給工程帶來一些不利影響，但貝董採取的措施還是比較到位，工程進度也趕上去了。」
「那就好。」寇天龍說，「不過安全還是要放在第一位，咱們要吸取教訓。」
「天龍，」藍紫菁靠在他胸前，「鷹嶺隧道出了那麼大的事，沙南鑫公司的損失可不小。」
「全怪他自己，」提起此事寇天龍好不惱火，「若不是偷工減料心存僥倖違反操作規程，怎麼會闖出這滔天大禍。這傢伙，把我給坑苦了。」
「其實，也不能全怪他，隧道施工風險本來就大，更何況鷹嶺的地質條件非常差。」
寇天龍看了她一眼，說：「咱們不提他的事。」
藍紫菁仍順著自己的思路說：「施工還在進行，資金能否周轉過來對承建單位可是件至關重要的事。」
寇天龍警惕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藍紫菁瞧著他：「沙南鑫要求預付工程款有一定的道理，你看能不能……」
「紫菁，」寇天龍打斷她的話，眉頭緊皺，「這不是你應該過問的事，明白嗎？」
「我知道，」藍紫菁輕輕撫摸著他的胸脯，「都是搞公路施工的，我瞭解他的難處。」
「你不瞭解。」寇天龍坐直，「你骨子裡就是個溫柔的知識女性，你不清楚沐州的形勢，也不懂政治的複雜性，更不明白沙南鑫拿這筆錢去幹什麼。」
藍紫菁笑笑：「這個問題不複雜吧，在公路施工中預付工程款，過去也曾有過。」
寇天龍盯住她：「是沙南鑫讓你來做說客的？」
藍紫菁沒有正面回答：「我覺得這不違背大原則，也就是先付後付的事。」
寇天龍歎了口氣：「紫菁，你是不是覺得他借了錢給菲菲治病，想有所報答？」
藍紫菁點點頭，說：「如果沙南鑫不出手相助，菲菲就……」她眼圈紅了。
寇天龍非常清楚，沙南鑫之所以借錢給藍紫菁完全是衝著他的面子，或者說是為了他沙南鑫自個兒的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至於菲菲和藍紫菁甚至包括他寇天龍，都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哪天用不著或礙著他了，下場不是被拋棄便是被出賣。
「天龍，能幫就幫他一把吧。」
「他的胃口很大，不是幾十萬百把萬能滿足的。」
藍紫菁仰起臉：「你給高速項目辦打個招呼，多多少少先撥一點給他嘛。」
寇天龍語氣生硬地：「我說了，你不要插手政府的事。」他很不高興。當今社會不少人往官場鑽，千方百計跟官員套近乎，其間固然含有虛榮的精神成分，但本質上還是為了錢，為了貪圖物質生活的享受。看來，貌似清純善良的藍紫菁也不能免俗。
「天龍，」藍紫菁搖著他的胳膊，「看在我的面上，你就幫他說說話吧。」
寇天龍眉頭緊鎖。藍紫菁今天不知吃錯什麼藥了，說的兩件事都讓他特不痛快，特煩心。他惱火地下床披起衣服，說，「對不起，我還有事。」
藍紫菁驚愕地問道：「天龍，你……去哪裡？」
寇天龍頭也沒回，拎起包大步朝外走去。
門被「匡」的一聲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