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沙小園帶著虎子在江邊林蔭道散步。
虎子跑前跑後,忽兒仰起頭,瞪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瞅著對面走來的行人,忽兒又一顛一顛地溜下路堤,沒了蹤影。
夕陽早已落山,薄薄的暮靄剛剛升起,光線變得曖昧起來。初秋時分,暑熱尚未褪盡,樹上葉兒卻開始發黃了。她仰起臉,黃綠交織的枝葉隨風輕輕搖晃,閃出一片片灰藍色的天空。
貝貝在爺爺家好幾天沒回來,貝軍也搬工地住,偶爾回來拿點東西。結婚八年,夫妻吵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是以貝軍的舉手投降而宣告戰爭結束。這次似乎有點不一樣,初時還有和解的意思,越往後態度反而越硬氣。或許,他跟藍紫菁這個狐狸精已經如膠似漆,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不過她無所謂,由他去,她的心早已不在他身上。
她的心,在梁尚博身上。
自從那晚在江邊同梁尚博有了肌膚之親後,她對他的感情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她認為梁尚博無論在精神還是在肉體上都已跟自己化為一體,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分開。她不能沒有他,他也不會離開她。
可是,十天了,沒有梁尚博半點音訊。不見他上QQ,也不見他的博客更新。前兩天她實在忍不住,破天荒地放下自尊先給他掛電話,居然是空號,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昨夜,他終於露面,在她和青兒的博客上留下了蹤跡,時間是凌晨一點二十六分。他在青兒新近貼出的博文後面的留言是:「青兒的詩文總能讓人聞到一縷淡淡的花香,歎服。」給她的留言只有三個字:「拜讀了。」完全沒了往日那種灼人的熱情和滔滔不絕的讚賞。她很生氣,真的很生氣,而且,對青兒生出一種莫名的惱怒與忌恨。惱過氣過之後,又感到一陣陣的焦慮,一陣陣的恐慌。她不知梁尚博究竟怎麼了,如果說前些日子他忙於暗中查訪事故真相無暇同她聯繫,那麼為什麼昨夜對守在QQ聊天室的她不聞不問?為什麼在青兒的博客裡一副情深深意濃濃的模樣,對她就扔下三個冷冰冰的字?莫非,這些日子他根本就沒去調查什麼事故真相,莫非,他是個拈花惹草的多情種子而且已經移情別戀?
夜幕完全落下,路上的行人成了一個個黑影。幾朵烏雲在天空游弋,方纔還明晃晃的一輪圓月,轉眼間就躲了起來。她有些惆悵,心想,莫非愛情也像這月兒,說沒就沒了?
虎子又跑了回來,繞著她轉圈圈,嘴裡還嗚嗚地叫個不停。
「小東西,」她眉頭微皺,輕輕踢它一腳,「回家吧。」
回到書房,她打開電腦。不知什麼原因,上不了網。反覆點擊圖標,屏幕上亮出的提示都是:「寬帶連接時出錯!錯誤號678:遠程計算機沒反應。需要更多協助,請單擊[詳細信息]。」
她急了,上不了網,自己就成了睜眼瞎,梁尚博的信息一點也不知道。或許,他此刻正在網上,焦急地等待她的出現呢。
她不停地點擊、查看Internet選項和網絡連接,又蹲下檢查主機後面一個個線路接口,試探著做了種種努力,但無濟於事,弄得一臉汗水網頁還是打不開。
她徹底洩氣了,心想沒指望了,等明天請電信公司派人來吧。
她很沮喪,一時不知做什麼好。小臂搭在籐椅的扶手上,澀澀的,感覺不太順溜,就像現時的心情。窗外是高深莫測的天穹,星星不斷衝她眨眼,似乎嘲諷人世間男歡女愛的荒誕不經。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看來,自己犯了戀愛中的女人常犯的一個幼稚的、草率的錯誤。古人說的沒錯,男人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一旦偷著了,他就把你棄之如敝屣,又覓新歡去了。是的,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不同之處,男人用身體換取刺激,女人把情感付諸實踐。就像逛超市,男人關注的是貨櫃上的具體物件,一旦看準便數錢提貨走人;女人注重的是一種心理上的享受,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挑來看去,愛不釋手。
她的目光落在書櫃上。那兒擺著一本梁尚博送給她的散文集《落葉秋風》。她衝過去,憤怒地抓起書重重地朝對面牆上砸去:「狗男人,你去死吧!」
望著地板上趴著的書,淚水禁不住湧了出來。梁尚博啊梁尚博,你所謂的愛情,莫非就是一種隱秘狀態下的快感和征服對方的慾望?或者,是遠離嬌妻百無聊賴時的一種短暫的情感寄托?
不,不可能,她沙小園應該相信自己的眼力,梁尚博不會是那種輕薄之人。那天夜晚在江邊的蘆葦叢中,她清清楚楚地記得,他捧著她的臉,吻她的額頭,吻她的眼睛,吻她流淌的熱淚,動情地說:小園,我愛你,一生一世,永遠永遠。
她歎了口氣,又恨恨地把書撿回,心疼地把折損的地方一點一點地抹平。
可是,男人的話能信嗎?記得曾在書中看到過這樣一段描述:世界上有三樣東西需要持保留和懷疑態度——男人的承諾、男人的感情、男人的理由。
她對自己剛才的判斷又失去信心。十個男人九個壞,剩下一個是癡呆。梁尚博肯定不是癡呆的那個,他肯定是可惡的採花大盜!
她的頭一陣緊似一陣,彷彿要爆炸。她狂燥地站起,不願再想下去,拎著包跑下樓。
她懶懶地走在城市如織的燈火中。身旁是來來往往穿梭的路人,耳邊飄浮著音樂、話語以及汽車的轟鳴聲。街市的熱鬧卻讓她產生一種孤獨感。那是很鋒利的一種感覺,一下,一下,在心口劃著,接著是一陣冷冷的疼。她左手緊緊地抱住右臂,站定,茫然四顧。她很想很想依偎一個寬厚的肩膀,坐在廣場中心的花壇邊,讓彼此的心思隨著綿綿體溫傳導給對方。或者,同那個男人走進酒吧,無所顧忌地喝著紅酒,聊著深深淺淺的話題。她可以對著他大笑,捶打他的肩,可以在他面前痛痛快快地哭喊。他呢,輕輕撫弄她的長髮,微微笑著聽她傾訴。或者,二人什麼也不說,沉默無語,看天空,看燈火,看街市匆匆穿梭的人流;不用弄清彼此在想什麼,只需保留一份難忘的默契。
這個人,應該是梁尚博。是的,他彷彿就是她兒時尋覓的一個夢,一個兄長與戀人的結合體。可在現實生活中她跟他確確實實不是很熟,甚至可以說比較陌生。或許,正如某位作家說的那樣,感情深淺不在於時間長短,有人相處一輩子依然陌生,有人回眸一望便心心相印。這就是緣,前世之緣。她覺得自己跟梁尚博就屬後者。
可是,梁尚博對她真的有愛嗎?如果說有,為什麼又棄她而去!
不知不覺,她來到海天娛樂城。
迪吧裡人頭攢動,氣氛熱烈,身著各種服飾的男女青年伴隨著強勁的音樂節奏,在眩目的七彩光影裡瘋狂勁舞。音樂有些震耳,混合了爵士樂、搖滾樂以及拉丁美洲音樂的特點,讓一個個舞者盡情享受潮流尖端的瘋狂。
她立即被感染了,跳下舞池融入狂歡的人群中。隨著強勁而急劇的音樂節奏,她忽兒甩手,忽兒轉身,自由地扭動身軀的各個部位。她修長的身材,嬌好的面容,亢奮的情緒,吸引了眾多的目光。她的腰胯動作尤其酷,大幅扭擺,自然天成,極具魅力,給人自由奔放、熱情健康的美感享受。
她的身邊不時閃現出一個個自創花樣與之互動狂舞的男士。
二十多分鐘下來,她早已大汗淋漓,心中的苦悶與煩惱煙消雲散。
她喘著氣從人群中擠出。
眩目的光影下,人們仍在驚心動魄地狂舞。
她要了杯紅酒,找個偏僻的位子坐下。
汗水漸息,她的思緒又繞回梁尚博身上:此時此刻,他在幹什麼呢?知道她在想他嗎?知道他給她帶來多麼大的困惑、焦慮和傷害嗎?不,他不會知道的。QQ聊天時,他說他是二月底出生的。昨天她查了星座表,二月底出生的人是雙魚座。上面寫道:2007年,雙魚座的男人命犯桃花,期間會有很多不同性格的女孩子在身邊陪伴。雙魚座的男人講話都懂得自我保護,高明到人家聽不出破綻。他會真真假假地把焦點弄得模模糊糊,讓女人自以為是地做出一廂情願的臆想。他陽光而真誠的形象加上坦然的態度,讓人不相信他原先的海誓山盟都是謊言一片。其實,他的愛只有五分鐘熱度,五分鐘過後便熱情減退另覓新歡。為了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他會做出一些暗示,允許自己愛過的女人去交新的男友,看起來好像給對方空間和自由,其實他已經拋棄對方。他在愛情方面的表現前後判若兩人,常常把女人弄得遍體鱗傷。
似乎就是在說梁尚博。不過,梁尚博還沒作出讓她去愛別的男人的暗示。下一步,他會這樣做嗎?
「妹妹,我能在這兒坐嗎?」
一個低沉的男中音打斷她的思緒。
她抬頭瞥了一眼。這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留著細粉絲一樣的披肩發。緊身的茄色襯衫和破舊的短鬚牛仔褲上面,裝飾著各種各樣的閃光片與金屬環,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
她沒理睬,繼續想自己的心事。
下一步,梁尚博會有什麼動作她無法推測。或許,本來就像古書中說的那樣: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沙小園,就是那個自擾的庸人。她倒希望是這樣。唉,自己跟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卻像隔著千山萬水,明明想得痛徹心肺,就是無可奈何不知所措。
一隻毛茸茸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嚇了一跳,發現那個男子居然在她身邊坐下,而且用一種色迷迷的目光盯著她。
她跳起來:「你幹什麼!」
那人毫不退縮,反而粘得更緊:「妹妹,別怕。」
「你看錯人了,走開!」
「妹妹……」
她打開那隻手,端起紅酒潑在他的臉上。
「蠢豬。」她恨恨罵了聲,拎包朝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