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第14章
    週日,沙小園睡了個懶覺,醒來時,陽光已斜斜地退出窗台。

    床頭上方,掛著她多年前拍的一幀放大了的半身彩照:照片中的年輕女子戴著一頂時尚的法國巴黎貝雷帽,下頦微翹,臉龐上仰,目光斜斜地凝視著前方的低處,挑起的嘴角掛出一絲優雅高傲的笑意。

    梳洗畢,她草草吃了半杯豆漿一根油條,又給小狗虎子餵了些食。兒子貝貝去了爺爺家,貝軍也跟往常一樣去公司忙他那永遠也忙不完的事。她感到百無聊賴,在客廳徘徊了一會,進書房打開電腦點擊酷狗音樂,拉開分類列表點播自己熟悉與喜愛的曲子。她不擅長歌唱,但喜歡聽。疲憊的時候,迷茫的時候,孤獨的時候,她喜歡讓音樂來填充自己的心靈。而女子十二樂坊演奏的《中國風潮之古箏?梁祝》又是她最喜歡的曲子。很小的時候,奶奶給她講過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奶奶可能也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聽著她奶奶給她講這個故事。故事千載流傳,感動了一代又一代炎黃子孫。她聽過各種版本的《梁祝》,有鋼琴曲、小提琴協奏曲,也有二胡或薩克斯獨奏曲;有中國人演奏的,也有外國人演奏的,每聽一次就感動一次。尤其是女子十二樂坊演奏的《梁祝》,那清新脫俗扣人心扉的旋律總是讓她淚光閃閃,感覺到美麗和憂傷在血液中奔湧迴盪……

    琴音在室內幽幽地、緩緩地流淌,空氣中瀰漫著憂傷、纏綿、淒婉的氣息。

    又是個平淡無聊的假日!她無聲地歎息著,默默地在室內踱來踱去。她是婚姻圍城裡的寂寞女人,外表平靜,跟多數人一樣,中規中矩地守著職業婦女和家庭主婦兩道身份,內心卻色彩斑斕,任叛逆的思緒毫無顧忌地馳騁在美妙的天地之間。她跟貝軍是經人介紹而結合的。那時,貝軍是昆明軍區的一名營級幹部,婚後一年才轉業到沐州公路局工作。公允地說,貝軍是一位正直、敬業、在事業上有所成就的男人。他對她應該是忠誠的,對她的任性也常常報以寬容的微笑。但是,她面對他,總感覺像面對一潭死水,品嚐不到做女人的快樂。閒時,他和你略做溫存;忙時,你不過是一粒塵埃。你激情四射時,他卻草草了事。她在他身上很難捕捉到誘人的愛的浪漫,因為他永遠不可能對藍天白雲和落葉秋風產生哪怕是一丁點的感歎。她很苦惱。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住的是否舒適,吃的是否可口,但無法忍受情感上的赤貧。記得一首詩:嫁與錢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如今她才理解海倫為什麼會離開英勇善戰的斯巴達王,甘願跟隨那個小白臉帕裡斯逃往特洛伊城。

    寡淡如水的生活隨同時光一點點流逝。一個月前,她在QQ聊天室撞見了梁山伯。由於用的並非真名,雙方都撇開現實生活中的矜持和顧忌,任真實的情感在鍵盤上跳躍。她覺得自己跟他很投緣,一個月下來便產生了見面的衝動。正想著如何開口,豈知前兩天二人在日本料理店十分自然地湊在一塊,其間沒有絲毫造作絲毫尷尬。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

    隨著太陽的升高,室溫也在升高。虎子早就從陽台溜進書房,在她腳邊蹭了一會又跑開。它試圖咬住自己的尾巴,原地轉著圈圈。

    「小傻瓜。」沙小園走前輕輕踢了它一腳,順手抄起遙控器開了空調,從冰箱裡倒了一杯橙汁,重新在電腦前坐下。

    她關了酷狗音樂進入梁尚博的博客。

    又有兩篇新博文。她打開其中的一篇:

    天下美女不愛財?

    在那些古老的愛情故事裡,織女愛的是牛郎,白娘子愛的是許仙,祝英台愛的是梁山伯。這些愛情故事有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美女們愛的都是無權無勢生活在底層的普通百姓而不是身份顯赫穿金戴銀的財主。

    古老的愛情故事向一代又一代的炎黃子孫灌輸著一種思想:美女不愛財,愛好人。

    窮人是好人?財主是壞人?

    無庸置疑。從小老師和家長就告訴我們,窮人是好人,跟著共產黨鬧革命;財主是壞人,是剝削窮人的吸血鬼。

    源遠流長的民族文化告訴人們的也是這個理:為富不仁,無商不奸,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天下烏鴉一般黑。

    可結合社會現實看,總覺得某些地方不大對勁。千百年來,人們追求錢財,渴望富裕,甚至燒香拜佛虔誠地求那些虛無的菩薩保佑自己財源滾滾富甲一方,為什麼又萬眾一心地仇視那些為數不多的有錢人,把他們視作面目可憎的惡人呢?既然仇富,又何必求富?

    那些古老的愛情故事不過是民族文化的一種外在的表現形式。民族文化一代代傳承下去給予炎黃子孫許許多多的教誨。這些教誨曾令多少人視為至理名言而身體力行。當那些虔誠的信徒即將走完一生回頭審視時,才發現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事實就是,古時的美女,沒條件也沒資格去愛牛郎;當代的美女,沒心情也不會去愛牛郎。自古及今,美女們就沒有愛過牛郎。理論上,有錢人是剝削人的吸血鬼;實際上,有錢人從來就地位顯赫受人尊崇。說到底,傳統文化所張揚所倡導的精神和美德,與現實生活所反映出來的事實,存在著巨大的反差。從美女引申開來,那就是公僕都說主人好,可公僕就是不願當主人,甚至連主人也不願當主人,紛紛削尖腦袋往公僕隊伍裡鑽。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裡寫道:「翻開歷史一查,這個歷史沒有年代,但是每一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可是我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頭看出來,原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我自然不如先生看得透徹,只看到一個字,那就是:騙。

    好尖銳的文章,好犀利的筆!沙小園禁不住拍案稱快,一不小心,將桌上的杯子碰倒,淡黃色的果汁立即漫了開來,順著桌沿淅淅瀝瀝地落了下去。她快步找來抹布將殘汁揩淨,又打開下一篇博文:

    好人與壞人

    我不大清楚評判好人與壞人的具體標準。有人說我是好人。而我,不過做了一個有良知的人本應該做的事。有人說我是壞人,因為,我用筆毀了他們的大好前程。很多時候,人們往往用一種樸素的感情來評判身邊的人和事。

    對歷史上那些不熟悉的人,我們更多的是用教科書上圈定的政治標準來評判他們的好壞。比如,說李鴻章是壞人,說洪秀全是好人;說胡適是壞人,說魯迅是好人;說國民黨的官兵是壞人,說共產黨的將士是好人;文革中說劉少奇是壞人,文革後說劉少奇是好人。

    單純地用政治標準來評判人的好壞,是經不起歷史檢驗的。

    用道德、用法律的標準來判定人的好壞,似乎也很難說得過去。因為道德和法律跟占統治地位的政治集團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不可避免地要打上一個時代一個社會的烙印。況且,無論是有悖道德,還是觸犯刑律,都存在著一念之差的現象。難道能說,這一刻之前他是好人,之後,他就成了壞人?

    我們為什麼就不能跳出定勢思維的圈子?為什麼一定要用一個「好」或一個「壞」來給人定性,來肯定或否定人的一生?

    其實,社會是複雜的,世界是複雜的,人也是一個複雜的矛盾統一體。可歎的是數十年不變的填鴨式的教育模式漠視這一現象,千方百計地使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只知道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好人,一種是壞人;評判事物的答案只有一個,要麼是對,要麼是錯。於是,長期以來在銀屏前我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媽媽,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教育,是一個國家的根基;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一味地讚頌民族文化的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而不反思不剔除傳統文化中的腐朽成分,不是對祖國對民族的真愛。

    她連著看了兩遍,心潭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那天在日本料理店分手時,梁尚博遞給她一張名片,說:上面有我的博客地址,歡迎常來踩踩。當晚她進了他的博客。這是典型的文人的博客,古樸,清雅,透露出淡淡的書卷氣。如果說,他的博文能引起她情感上的強烈共鳴,那麼博名卻讓她有些吃驚。原野,這個熟悉的名字,她沒少在省報的副刊上見過。不曾想到,梁山伯和原野居然都是梁尚博!

    三生石上曾相遇,只是如今已惘然。冥冥之中,她預感到自己跟他之間,一定會發生些令人迴腸蕩氣刻骨銘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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