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轉了北風,吹得窗簾翻飛飄舞,原本悶熱的暑夜頓時變得涼爽起來。
梁尚博給報社總編打了個電話,將沐州前段時期發生的鷹嶺事故作了匯報,談了那天小井村的經過及心中的疑慮,並且直言不諱地說打算對此事跟蹤報道。總編沉思良久,說:「暫不報道,可做些深層次的調查,掌握確鑿的事實材料後再做考慮。原則是,掌握分寸,注意策略。」
總編才華橫溢,為人正直,對他有知遇之恩。年前,為了把多年來在沿海發達地區接受到的新思想新思維帶回家鄉,為內地報業發展盡點綿薄之力,他從深圳辭職回到省城參加九州都市報記者競聘。總編慧眼識珠,見了他的應聘資料當即拍板錄用,如今又讓他到經濟騰飛、思想活躍的沐州任記者站站長,以施展他的才華和抱負。
聽完總編的一番話,梁尚博有了底氣。他放下話筒,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處理完手頭事務,他打開電腦上了寬帶。中午跟沐州的文友小聚,文友告訴他,沐州散文寫得好的女子除了青兒,就算英子。青兒他知道,他倆常在博客中交流,他很欣賞她的才華,能拿沐州博文大賽一等獎也算是實至名歸。英子沒聽說過,這個名字耳生,不過能讓沐州的文友在他面前讚賞不已,想必有一定的實力。
他點燃一支煙,依照文友給的地址,進了英子的博客。一陣清新之風撲面而來:簡約的兩欄版式,清幽淡雅的山水背景,猶如曇花綻放的相冊幻燈,還有叮咚流淌的《春江花月夜》……讓人宛若進入一個嫻靜、優雅的世界。英子的博文分為四類:朝花夕拾、心香一瓣、幽谷吟風和天外飛鴻。朝花夕拾為遊記、雜感、隨筆和書評、史評、影評之類的散文,在博文中佔有很大份額。心香一瓣、幽谷吟風、天外飛鴻分別為日記、詩詞、博友間的書信往來。英子的博客人氣很旺,各路訪客像武林大俠得了英雄帖似的聯翩而至,留言與評論一段接一段,大有鋪天蓋地之勢。
梁尚博先粗粗地掃了一眼近期的留言和評論。多是些讚賞之詞。他以為這是博友之間慣有的客套,如今大家都習慣了說好話說假話,聽者大可不必較真。後來細細地讀了她的一些散文,才知博友們的評論不算過分,英子還真是位才女。從她的文章可以看出,她受民族歷史文化的影響較深,尤其對古典詩詞的借鑒頗有心得和成就,這使得她的某些散文有著一種厚重的歷史感和文化底蘊。譬如《長安古道馬蹄疾》、《暮色中的白帝城》、《小樓昨夜又東風》,一段段金戈鐵馬山河易主的歷史,讓她寫得如此的纏綿,如此的淒美,如此的沉鬱大氣。
英子的隨筆更合梁尚博的胃口,他非常喜歡。這些隨手拈來的短文寫得很有靈氣很有意境又富哲理,而且通感相當好。望著茶山上採茶的村姑,她發出這樣的感歎:「人生有兩樣東西最難把握,一樣是取,一樣是捨。在漫長而孤寂的人生旅途中,取與捨往往在手指的不經意間悄然流去。青春年少,更多的是取;人到中年,捨就顯得尤其重要了。只有甘願捨棄、善於捨棄,人生才能溢出綠茶般的清香。」面對文革時期周總理的一幀照片,她又禁不住感慨連連:「謙虛,是一種氣度,一種胸懷,一種風範。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中,也可能是一種謹慎,一種防範,一種無奈。」
「精闢,精闢!」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摁滅煙頭,推開籐椅,在室內走了幾個來回。抬頭瞧瞧壁鐘,已是凌晨一點多了。
窗外,灰黑色的雲絮在低空緩緩蠕動,不時漏出昏濁散亂的星光。
隨著網絡文化的迅猛發展,如今寫文章的人越來越多,但不少文章空洞無物味同嚼蠟令人難以卒讀。可他在英子的博客流連了大半夜,非但沒有疲憊厭倦之感,反而像服了興奮劑,恨不得一夜看盡長安花!
他打開櫃子拆了一包咖啡,添上伴侶,沖了半杯開水重新回到桌前。他一邊用湯匙輕輕攪動咖啡,一邊細細地品味《幽谷吟風》中的小詩。讀著品著,一縷清冽甘醇的韻味便在心底慢慢地化了開來。這味兒,像西湖的龍井,又像百年的茅台,給人一種全然不同的感受。譬如五絕《夜讀》:「風輕桂影移,掩卷小樓西。不見寒山月,驚聞報曉雞。」不見一個讀字,卻處處能感覺到伊人秋夜靜心閱讀時的情境,可謂深得唐詩個中三昧。說實話,他平日不太看詩,因為當下不少詩,要麼讓人一頭霧水,以為是夢遊人的囈語;要麼直白得像「大海啊,你全是水」那般令人哭笑不得。
「這小女子,」他感慨地搖著頭,「散文寫得好,詩寫得也挺不錯。可惜啊,養在深閨人不識!」梁尚博筆名原野,出版過散文集《人生無奈》和《落葉秋風》。他結識過不少文友,包括一些知名女作家,不過像英子這類文筆流暢老到、詩文別具特色的女性,還真沒碰上幾個。他斷定,英子在文壇的崛起,是遲早的事。
「倘若能跟這樣的女子在家中靜謐的陽台上品茶聊天,或者手牽著手漫步在星斗滿天的郊外,那真是人生中一件最浪漫的事。」他拾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點燃,在裊裊青煙中陷入遐思——
江岸,楊柳依依,綠草萋萋。他跟英子肩並肩漫步在古城牆下。泱泱的江水,三兩點白帆,以及天盡頭隱隱約約的青山,全都融入淡淡的煙靄之中。忽然,英子手一指,衝他笑道:「梁兄,你看。」他抬眼望去,但見幾隻沙鷗從低空掠過,數片風檣隨波濤搖曳,一輪如血的殘陽連同古樸的城樓,靜靜地倚在淡遠的蒼穹之下……
他臉上漸漸浮出愜意的笑容,一股暖烘烘的氣流隨著血液酥酥地蠕向全身。他掐滅煙頭,挺直腰板,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手指緊敲鍵盤,在英子的《夜讀》下面附了一首七絕:
星沉不忍別香閨,
無限情思化夢隨。
祈願西窗同剪燭,
江天萬里共雙飛。
他仰面倒在籐椅上,伸展雙臂,長長地呼了口氣。
不知什麼時候,窗外開始下雨了。雨點越來越大,在彩塑陽棚上來回奔跑,發出鼓點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