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天龍剛推開美發屋的玻璃門，老闆便迎了上來：「先生，您好。」
寇天龍問：「這兒染髮嗎？」
「染。需要哪位為您服務？」
寇天龍目光巡視了一圈，說：「隨便。」從內心上說，他更希望是位女孩子，起碼，感覺上舒服一些。
寇天龍很少染髮，自己快五十的人了，白髮多點也很正常。可打初識藍紫菁後，他的心態起了微妙變化，儘管明知所有染髮劑都含有致癌的對苯二胺，但晚飯後還是順著大街一路覓了過來。
「先生，您用哪種染髮劑？」一位女孩嬌聲問道。
寇天龍瞧了她一眼，問：「都有哪些品牌？」
女孩說：「有日本的美源，法國的歐萊雅，德國的威娜和施華蔻。」
寇天龍說：「你看著辦吧。」
鄰座一位正燙髮的顧客插話道：「國產三清牌實惠些，染、洗、護都非常不錯，據說是以天然植物為主要原料製作的，安全到可以喝，電視還播了呢。」
話還沒說完，一位中年婦女推門衝了進來，氣急敗壞地嚷道：「老闆，你的染髮劑有問題，你瞧！」
眾人望去。只見她整張臉呈淡褐色，還隆起一粒粒小疙瘩。
老闆湊前，驚異地：「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中年婦女憤憤地，「前天在你這兒染髮，回去後就發癢，你瞧瞧，都成這模樣了，叫我怎樣見人！」
老闆問：「你用的是哪種品牌的染髮劑？」
中年婦女說：「三清牌，你不是極力推薦，說是天然植物製作的，可以喝嗎？」
老闆仔細觀察她的臉，說：「你這是皮膚過敏，跟染髮劑沒多大關係。」
「放你娘的屁！」中年婦女指著他的鼻子，「我的皮膚有什麼問題，又不是第一次染髮。是你的三清染髮劑有問題！」
老闆說：「電視你也看了，是能喝嘛，關我什麼事，有問題你找廠家呀。」
「我憑什麼找廠家，我就找你！」
二人吵吵嚷嚷，沒完沒了。寇天龍打算出面調解，想想自己也是個顧客，便把中年婦女拖開，說：「這樣吵是不會有結果的，你不如去一趟消費者協會，讓他們協調處理。」
中年婦女想想吵下去還真不是個事，便指著老闆的鼻子，說：「你等著，讓工商局罰你的款，罰死你！」
中年婦女走後，寇天龍說：「老闆，你看，我想染髮都有點怕了。」
老闆悻悻地：「你別相信她的話，明明是她的皮膚有問題。」
寇天龍瞧瞧他，問：「你像染過發的人，你用什麼品牌？」
老闆說：「我這兒的產品都不錯。我呢，用日本美源多些，對頭皮沒有刺激，染後頭髮柔軟發亮，感覺很好。」
寇天龍轉身對女孩說：「那就用美源吧。」
寇天龍閉上眼，任女孩沾著油膏把頭髮梳來梳去，心裡卻想著剛才的事。染髮劑能喝？這電視廣告做得也太邪乎了。虛假廣告是一個反響強烈的社會問題，可究竟什麼原因讓虛假廣告如此猖獗和氾濫，即便社會上最具影響力的媒體也容忍甚至幫助它傳播呢？說到底，恐怕還是人唯利是圖的一面在作祟，如果各方不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大到不恰當的位置，又哪來那麼多的受害者？廣告需要打假，其他行業其他方面呢？就政府來說，這「假」，又如何去打？
忽然，外邊傳來一片斥責聲，鬧哄哄的，像出了什麼亂子。
寇天龍本能地站起。
女孩將他扯回原位：「哎，別亂動，弄髒了脖子。」
「沒事，」老闆解釋道，「是城管在執法。」
「什麼執法，不就是罰款麼。」一位顧客憤怒地說，「我還看見打人呢。」
寇天龍詫異地問道：「打人？」
「少見多怪了吧？」顧客說。
寇天龍問：「沒人管？為何不報110？」
「110又怎樣？到場後也就是把人群疏導不了了之。」
聽了這些話，寇天龍心裡很不是滋味。一直以為自己作風純正，體察民情，可對眼皮底下發生的這些問題居然毫無覺察，更談不上解決。作為這座城市的行政主管，難道不是嚴重的失職？
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大，夾雜著一陣陣木器的撞擊聲。
寇天龍再也坐不住，擋開女孩的手：「我得先出去一下。」
人行道被圍觀者堵得水洩不通。
寇天龍撥開人群擠了進去。一輛自製的架子車被砸得東倒西歪，破碎的木片上「武大郎炊餅」幾個字依稀可辨。頭紮黃色方巾，身著對襟藍衫和燈籠短褲的攤主正跟城管員爭奪一隻油壺。他倆怒目相視，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粒。
寇天龍未來得及開口，一個身著制服的女城管已與攤主動手了，只聽攤主「哎喲」一聲便跌倒在地。
寇天龍怒不可遏，吼道：「住手！」
這時，領隊模樣的人愣愣地瞧著寇天龍，突然說：「別亂來，他是寇市長。」他把市長兩個字念得盛大隆重。
頓時所有人都驚住了。
這邊有人喊：「不得了了，血，血！」
只見攤主的大腿像被什麼扎傷了，血流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怔住。
盯著水泥地上瞬間湧起的一汪血水，寇天龍意識到可能是大腿主動脈被鐵釘之類的東西戳破，趕忙扯下攤主頭上的方巾把他大腿根部勒緊。再瞧攤主時，他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幾個字：「你，武孟男？」
不知所措的攤主此時也回過神來，驚喜地攥住他的手：「老班長！」
「什麼都別說，上醫院！」
人們紛紛閃開一條道。
寇天龍攔了輛的士，把武孟男抱上車。關上車門後立即給城管局長孔繁林掛了個電話，威嚴地說：「你馬上趕到市人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