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3章 驚變 (1)
    1

    「稟告副領官,午時兩刻了。」傳達兵略帶稚嫩的嗓音裡微微打著顫。河南巡緝六營上尉副領官狄靖塵冷笑一聲。這些新招進來的巡兵都是老實巴交的鄉下漢子,沒見過戰場上的血腥場面。藉著這個機會,狄靖塵決心好好鍛煉一下新兵的膽量。

    「左隊上三棚棚頭!」狄靖塵命令道。

    隊伍裡奔出一個蓄著八字鬍的老兵,對著狄靖塵一彎腿:「請副領官的安。」

    「你棚裡那些新招來的弟兄,沒有見過陣仗。眼前正好是個歷練的機會。你帶他們去找軍械官領馬刀,由你指揮,擔任行刑。」狄靖塵命令道。

    「是!」棚頭的答話乾脆響亮,但是狄靖塵冷眼望去,隊伍裡上三棚的那十名新兵個個面無血色,有十個甚至已經站立不穩,搖晃了起來。也難怪,這次插牌待決的人犯,都是前兩天狄靖塵率隊捕來的悍匪。為了鎮嚇地方,省城來了憲命,下令揀出十個面相兇惡的就地正法,所以挑出來的十個土匪都是一臉橫肉,五大三粗的壯漢。鎮守小縣的巡緝營沒錢買鍘刀,處決人犯單靠刀法利落的劊子手,讓新兵去幹這活,既練刀法,又長膽量。

    十個用粗麻繩捆得結結實實的人犯已經插上亡命牌,在南門市集前一字排開,跪成一線。圍觀的老百姓將南門市集圍得水洩不通。不過,老百姓們卻異常安靜,人群中甚至傳來幾聲抽泣。狄靖塵心裡暗罵了聲娘,又是個土匪窩。

    自從五年前補上宏威軍的正兵,狄靖塵的足跡遍及豫西十九縣,剿遍本地百餘桿巨匪,建功無數,對地方匪情瞭如指掌。這片伏牛山邊的窮地方,歷來是土匪的溫床。同鄉既已困苦,當地的土匪都曉得兔子不食窩邊草的道理,殺人放火的勾當都到富庶的外鄉干,並且會把劫來的財物分給窮苦人家。所以本地老百姓普遍同情蹚將,敵視官兵,有些土匪頭子的號召力甚至超過了當地官府。

    三棚棚頭王春發已經在隊伍裡干了十幾年了,老練認真,是狄靖塵的好幫手。他把擔任行刑的十名新兵領到一旁的飯鋪裡,王春發二話不說,就讓新兵們灌了半斤後勁十足的寶豐白。酒後膽大,新兵們就位的時候,個個目露凶光,十分強悍。

    「稟告副領官,午時三刻到了。」王春發匯報說。

    「吹號!」狄靖塵暴吼了一聲。雖然五年戎行下來,他已經是殺人無數的老行伍,但是每到取人性命的關口,狄靖塵仍難以按耐心中的不忍。天地不仁,降割於我民,在行刑助手抽出亡命牌踢倒人犯的時候,狄靖塵總是故意望向一旁屏息等待的人群,避開血腥的一幕。

    「嗒嗒滴嗒嗒滴……」尖銳的號音劃破難堪的寂靜,行刑的新兵動作整齊,刷地一聲同時抽出馬刀,寬背薄刃的刀鋒映著深秋微寒的陽光閃閃發亮,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銀弧,猛然斬進人犯的脖頸。

    「看吶!」人群中傳出一陣驚呼。狄靖塵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不可思議的景象,擔任行刑的李有田手一軟,只砍進人犯脖子右側不到兩寸。這在刑場上並不罕見,一般人犯在這個時候早已嚇癱了,劊子手大可從容補刀,但是李有田卻遇上了一條硬漢。這傢伙不但沒有嚇暈,反而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腰,轉身瞪著李有田,鮮血淋漓地吼了起來:「龜娃子怎麼砍頭都不會,再來!」

    硬漢雖然挨了一刀,但仍聲如洪鐘。李有田哪裡見過這陣仗,可憐的新兵雙眼一翻,直通通地栽倒在人犯面前。在場軍人、百姓,個個目瞪口呆。

    狄靖塵心裡一動,瞄了眼案上的名冊:「憨丑娃,寶豐縣寶八里張八橋人,劉小五桿股匪小首領。」

    負責刑場指揮的王春發畢竟是老經驗,他二話不說,上前一腳踢翻憨丑娃,拾起李有田的馬刀,將刀尖直指丑娃,但雙眼卻瞅著狄靖塵。

    狄靖塵看出王春發眼中的期待,他端坐案前,對王春發一眨眼:「等什麼,辦了他。」話聲剛停,王春發手起刀落,耀眼的鋒芒宛如一道銀線。在一片歎息聲中,憨丑娃應聲而倒。狄靖塵注意到圍觀的百姓們大多閉上眼不忍細看,連一旁省裡派來監斬的中校副官周喜奎也在馬刀斬下的一刻別過臉去。狄靖塵緊抿的唇邊透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王春發是十幾年經驗的老行伍,一套沉猛內斂的八門金鎖刀法出神入化。狄靖塵看得真切,在馬刀猛力下砍的時候,王春發輕舒掌心,讓刀柄在手中順勢一滾,刀背朝下,劈在憨丑娃血肉模糊的後腦殼上,將他一刀劈昏。憨丑娃粗壯的身軀順著刀勢猛地撲倒在積滿污血的泥地上。不仔細看,真看不出來地上那團血肉是否還在呼吸,而在如此慘烈的景況下,也沒有人仔細查看地上七歪八倒的殘體。

    狄靖塵一躍而起,雙手抱拳,裝著生氣的樣子對周副官連聲道歉:「都是兄弟練兵不勤,連砍幾顆腦袋這樣的小事都辦砸了,還驚動了長官,實在過意不去。」

    周副官一臉蒼白,傻愣愣地盯著狄靖塵,努力想要舉起發軟的雙手抱拳回禮。狄靖塵暗暗發笑,早聽說這位中校大人是給督理大人端洗腳水起家的,雖然腦袋上的金帽章比起自己粗了兩分,但哪有一點兒軍人的氣度。

    狄靖塵垂著頭,恭敬地說道:「屬下在醉仙樓擺了薄宴給長官壓驚,除了屬下之外,還有本營幾位同僚作陪,請長官務必賞光。」

    周副官囁嚅了一下,瞟了一眼刑場。狄靖塵一眼看出周副官的心事,便說道:「刑場上髒,要沾上了皮靴馬褲,難洗不說,那股持久不散的味道可煩人了。而且屬下教練不嚴,弟兄們刀法不精,最後一個連皮帶骨沒有砍下來的,還得多補兩刀。別看上刑場前都是英雄,下刀那時的叫聲殺豬似的,怕驚動了長官。兄弟這就去安排,讓弟兄們收拾清洗,一定在散席之前將十顆腦袋掛齊在南門前,讓長官拍照交差,如何?」

    周副官大喜過望,立即起身一拱手,恢復了平日的瀟灑:「那就多勞老弟了。」

    狄靖塵回頭看了看王春發,王春發一臉凝重,檢視著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李有田。感覺到狄靖塵的眼光,王春發抬頭一看,心領神會。在眼神交會之中,狄靖塵已經交代完畢。

    2

    「狄官真是年少有為呀。在寶豐領兵兩年,地方匪氛一清。兄弟這次從省城到寶豐,暢行無阻,土匪絕跡。難怪狄官二十出頭,就獨任方面統帶全縣防營呀。」周副官瞇起一對細長的眼睛,親熱地恭維著狄靖塵。酒過三巡,連幾縷鬍鬚都翹了起來。

    「回長官的話,百里伏牛山,原就是強寇巨桿嘯聚之地,本縣向來更是個出土匪的巢穴。前清不說,十年前的白狼,近幾年的老洋人,原本都是本縣拉出來的桿。但自從我們狄官上任以來,縣境的二十八桿土匪被剿滅了二十桿,光是像今天在南門就地正法的巨匪就不下百人。士紳們都說,自從鼎革以來,還沒有見過如此精幹厲害的帶兵官。連咱們弟兄都跟著沾光……」右隊隊官哈玉潔講得口沫橫飛。狄靖塵唇邊掠過一絲冷笑。這位哈隊官據說還是前清貴胄。打仗剿匪,不見有何長處,但是溜鬚拍馬卻是一流。因為他排行第八,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哈八。

    「我們狄官年少有為,己未年隻身離開安徽老家到舞陽投軍,那時身子只比槍高一截啊。不過兩年的工夫,大小百餘仗,竟然從副兵一路保升到軍官,派來本縣巡緝營干排長。這是本縣百姓的福分呀……」幾杯酒下肚,興高采烈的哈八竟然為狄靖塵報起履歷來,語氣之肉麻,使狄靖塵雙頰不由得漲紅,不過周副官聽著倒頗有興致。

    「不才在本縣服務,不覺已然虛度六載,至今不過是個中尉隊官。哪像狄官少年英雄,兩年來平步青雲,不次提拔,從排長一路升到副領官……」聽出一絲酸味,乖巧的周副官適時打斷哈八的滔滔不絕,「本地的士紳們,對狄官可是讚譽有加呀。連我們在省城的,都聽說在這個土匪嘯眾十餘年的難治之地,自從出了一位秋海棠,全縣是一派祥和。今日不是親眼得見,兄弟是斷難相信的。」

    狄靖塵只是微笑著。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官場上口蜜腹劍的作派,他已經領教多次。現在狄靖塵聽人恭維他,比聽長官的嚴訓斥責還要難受。

    「正是這樣的。我們狄官不僅能打仗,而且風雅瀟灑。我們經常出隊襲剿匪穴,但凡剿滅之處,都依狄官命令在牆上釘上一片秋海棠,以儆群寇。久而久之,秋海棠竟成了地方百姓謳歌的神物……」哈八繼續吹噓道。

    狄靖塵無心再聽哈八的諂詞媚語。在寶豐兩年,他不僅殺土匪,對那些與土匪勾勾搭搭,通匪有據的「采盤子」眼線也絕不輕饒,輕者火焚房舍,重者全家夷滅。兩年之間,城裡城外竟焚滅兩百餘戶。在每一處廢墟上,狄靖塵都要讓部下刻意釘上一片血紅色的秋海棠,以警示那些心存僥倖的通匪者。雖然手法殘酷,民怨沸騰,但是在這土匪之鄉,狄靖塵深信只有霹靂手段,才能消滅土匪。

    「在省議會聽貴縣的張議員說,寶豐一地鄉紳為了酬獎巡緝營剿匪勳勞,特地湊了一筆巨款,為巡緝營換批新槍。全省近百縣,就屬駐防在寶豐的兩隊巡緝兵裝備最好。不知此言是否可信呢?」周副官說道。

    狄靖塵心裡微微一震,這話聽著怎麼有點其他的意思。

    「確有此事。本縣巡緝六營有百來個弟兄,只有三十來桿老毅軍換下來的單響馬梯,其他都是民間土造的鳥槍、抬槍。說句寒磣話,連土匪的裝備都比我們的好。承蒙本縣士紳抬愛,商會會長出面湊了一千鋼洋,給咱們置辦了二十桿斜排五洋鋼。那是正規軍的槍,可神氣了,都是袁總統的時候從洋人那裡直接買來的。五連發,槍管手握不燙……」半斤寶豐白下肚,哈八滿臉通紅,一條大舌頭轉得飛快。

    狄靖塵狠狠地瞪了哈八一眼,趕緊打斷他,說道:「什麼好槍,前清北洋六鎮的馬利匣,一桿二十塊大洋的廢鐵價套來的,光是每槍配的一千粒八密裡短殼鉛心彈就要四十塊大洋,子彈比槍貴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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