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的精神 第四章 高原的氣質與靈魂:心靈的駿馬
    就地理來說,它高曠而寒冷,就精神來說,它馨香而溫暖——我的青藏高原它就是阿媽的乳汁,喂大了我的軀體,也餵飽了我的精神。

    我出生於青藏高原,在那裡被峻拔的雪山、遼闊的草原映襯了四十年,然後悄然離開。我知道我出生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我離開的目的也是為了尋找,我似乎已經找到了我想找到的——青藏高原的靈魂。我想知道,那些被我們因為朝夕相處而看淡了的東西,是不是遠遠地看著會更加清晰。

    是的,我的預知並沒有欺騙我,在我用眼光清晰地捕捉到我過去生活的全部內涵之後,我突然發現我可以回答一個許多人問過我,但許多次我都無言以對的問題,那就是:人為什麼活著?為了希望,真的是為了希望。青藏高原為希望而存在,藏地的文化為希望而燦爛,我們為希望而吃飯而睡覺而行走。一個懂得如何為希望而信仰、而做事、而活著的人,就有了一半青藏高原的氣質。

    大概就是因為青藏高原的氣質感染了我,多少年來我都在焦灼地思考這樣一些問題:我們的道德淪喪了嗎?我們的信仰丟失了嗎?我們的精神殘缺了嗎?我們的心靈不再美好了嗎?當我看到那麼多人,或騎著自行車、摩托車,或坐著汽車、火車、飛機從四面八方走向青藏高原的時候,我知道他們和我一樣,也是帶著同樣的問題,走向了河流的源頭、山脈的源頭、信仰的源頭、精神的源頭。我不知道他們找到答案沒有,但有一點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明白,那就是:希望並不會因為失望或絕望的存在而失去光彩。

    都說我的家鄉是人類的最後一塊淨土。是的,我喜歡「淨土」這個詞,淨土的意義就在於它讓我們的內心生出了一片永不污染的綠地、一股清俊涼爽的風,你帶著它可以抵禦所有的不幸,預防所有的心靈疾病,就像我們通常期待的那樣:蓮花自馨,金剛不壞,所有的生命都將因為有了精神而常青不衰。

    我想我一生的使命就是回報,用我的心、我的血,回報我的故鄉青藏高原。她給我的寒冷和冰涼我忘了,她給我的溫暖和熱情我永遠記得,一點一滴都記得。所以我一直在寫,二十多年來,我的幾乎所有文字,都是關於高原故鄉的描述。這樣的描述讓我愉快、幸福、輕鬆自如。

    我的祖輩是河南孟津的農民——他們是成吉思汗蒙古鐵騎的後裔,我的父輩和我自己曾經是藏族地區遊牧高地的一員,我現在又身居青島,天天呼吸著來自太平洋的腥鹹空氣。這樣一種地緣背景讓我有幸經歷了三種截然不同的文化對人的塑造。遊牧文化的自由、浪漫與熱情,農耕文化的道德、秩序與堅忍,海洋文化的凝聚力、果敢性與獨闖意識,三種文化的三種優勢讓我如此癡迷,我相信中國人的現代形象和未來人格,就應該是這三種文化內部優勢的雜交或者綜合。它首先要克服的,當然還是這三種文化越來越凸現的劣根性,那就是:遊牧文化的易於滿足與散淡隨意,農耕文化的僵化守舊與膽小怕事,海洋文化的抹殺個性與冷漠無情。

    我的作品的走向應該就是為了這樣一種建樹——依托青藏高原和我所生活的青島以及我的祖國,建樹中國人的現代形象和未來人格。一個作家的使命大概就是肩負著良知去建樹,建樹已經被歷史挖空了的精神家園以及關於「人」的全部內涵,既忠於社會良知,也忠於人類理想。而當務之急就是把心靈交給信仰,信仰是超越所有宗教的一種精神現象,它首先關注的是道德認同和自我完善,是人生境界的無限提升,是人與環境之間最有價值的和諧。願我和我的作家同道,用我們勤勞的雙手擦乾淨信仰路途上的所有污跡。

    剛剛寫完《藏獒2》,《當代》編輯部又希望我能修訂我二十多年前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環湖崩潰》,他們將重新發表。一部作品在二十年以後還具有生命力,具有新鮮感,這是令人欣慰的。它讓我想起了1987年的年初,《環湖崩潰》首次在《當代》問世後,十一個藏族漢子來到我家的情形,他們從海北藏族自治州岡察縣遠道而來,就為了跟我說幾句話:「我們知道你寫了青海湖,寫了我們藏族人,青海湖是我們藏族人的神湖,你說要保護,對著哩。你寫了我們藏族人的事你就是藏族人的朋友,以後到我們岡察縣哈爾蓋草原來,哈爾蓋草原就是你的家。扎西德勒,扎西德勒。」說著雙手捧過來一條潔白的哈達。那一刻我感動得不能言語。「哈」是「嘴」的意思,也有「心裡話」的延伸意,「達」是「馬」的意思。送你一條潔白的哈達,就是送你一匹來自心靈的駿馬。對一個作家來說,還有什麼比騎著讀者送給你的心靈的駿馬更踏實呢?

    哈達是高貴而平凡的。它讓我享受,也讓我平靜,更讓我知道了珍惜信任,珍惜文字,也珍惜平凡的意義。

    2006年即將過去,又是一個棲息的驛站、一個準備出發的開端,路依然很長很長,我們看不到它的盡頭,只需要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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