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把瑞肯向前推過去,瑞肯跪在利維塔斯身邊,喘息著,抓住他的一條大腿,但還是說:「是的,我在這兒。」他向上看了看勞倫斯,嚥了一口唾沫,有點尷尬地加了一句:「你表現得非常勇敢。」
聽起來一點也不自然,也不嚴肅,甚至可以說沒有禮貌,但利維塔斯只是非常溫柔地說:「你來了。」他舔了舔嘴角的水滴。血液仍然緩緩地從厚厚繃帶下面滲出來,黑黑的一片。瑞肯的臀部和長襪上也浸滿了血,他不安地想移動一下,又向上看了看勞倫斯,盡量克制住了。
利維塔斯發出深深的歎息,身體微弱的活動也停了下來,郝林用粗糙的手幫他把眼睛合上。
勞倫斯的手仍然緊緊地抓在瑞肯的脖子後,現在,他鬆開手,憤怒消失了,只是內心感到十分的厭惡。「滾,」他說,「我們會為他安排後事,不用你。」瑞肯離開空曠地時,勞倫斯看都沒看他一眼。「你不能待在這裡,回到你的崗位上吧。」他平靜地對郝林說。
「是的,」郝林點了點頭說,「這裡沒有什麼事了,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我會讓人把他帶走,埋藏起來,謝謝你,先生,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應該得到更多。」勞倫斯說。他站在那裡,看了利維塔斯很長時間,然後返回總部,找到了蘭頓上將。
「嗯?」當勞倫斯走進辦公室時,蘭頓皺著眉頭問。
「先生,我為我的行為向你道歉,」勞倫斯說,「我願意承擔任何你認為合適的處理結果。」
「不,不,你在說什麼?我是指利維塔斯怎麼樣了。」蘭頓不耐煩地說。
勞倫斯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死了,非常痛苦,但他最後走得很輕鬆。」
蘭頓搖了搖頭說:「真是太遺憾了。」他給勞倫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白蘭地,然後兩大口喝完,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沒有龍的生活對瑞肯來說肯定是一段悲慘的經歷,」他說,「我們在查塔姆意外發現了一個『溫徹斯特』龍蛋,馬上就要孵化出來,現在,蛋殼已經堅硬了。我一直在尋找一個能夠擔當起這個位置的人,他給我們帶來了這個消息,成為了英雄,如果不派他去的話,這條龍就會沒有人駕馭,那麼他那糟透的家族會提出抗議,而國會裡也會提出異議。」
「我寧願看到一條龍死去,也不願讓龍落到他手裡,」勞倫斯重重地放下杯子說,「先生,如果你想找一個能夠擔當這個職位的人的話,派郝林先生去吧,我用性命為他擔保。」
「什麼,你的地勤隊員主管?」蘭頓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如果你認為他能夠承擔起這項任務的話,這是一個主意。他不會感覺這樣做會有損他的職業嗎,我想這不是一位紳士的行為。」
「不,先生,如果你不認為一位紳士應該重視榮譽超過教養龍的話。」勞倫斯說道。
蘭頓對此嗤之以鼻,「嗯,我們不能這樣頑固,必須好好考慮一下,」他說,「我敢說,如果蛋孵化出來時,我們沒有死掉或者沒有被抓住的話,這將非常合適。」
當勞倫斯解除了郝林的職責時,他吃驚而無助地說,「我自己的龍?」他轉過頭去,雙手覆在臉上,勞倫斯假裝沒有看到,「先生,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他盡量小心地說,以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已經發誓,你能夠擔當起這項重任,千萬不要讓我成為騙子,我就滿意了,」勞倫斯握著他的手說,「你必須馬上走了,蛋隨時都有可能孵化出來,有一輛馬車正等著把你送到查塔姆。」
郝林有點迷茫地握了握勞倫斯的手,然後拿起地勤隊員為他匆忙打起的小包裹,向正在等著他的馬車走去,年輕的戴爾會把他送過去。離開時,隊員們都微笑著給他送行。他使勁地握著隊員們的手,最後,勞倫斯擔心他再這樣就走不了了,便說:「先生們,現在是北風,讓我們把盔甲從泰米艾爾身上拿下來,以便他晚上能夠好好休息。」這樣,他們才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泰米艾爾有點悲傷地看著他離開,「我非常高興新龍有了他而不是瑞肯,但我想他們應該早點把利維塔斯給他,或許郝林不會讓他死掉。」當隊員給在他身上忙碌時,他對勞倫斯說。
「我們不知道那將會發生什麼,」勞倫斯說,「但我不太確定利維塔斯會願意進行這種交換,直到最後,他只想著瑞肯的感情,這在我們看來,真是太奇怪了。」
晚上,勞倫斯又和泰米艾爾睡在一起,他緊緊抱起胳膊,把自己裹在幾條毛毯裡來抵抗早霜。第一縷陽光升起時,他醒了,看到光禿禿的樹頂在陽光下顫抖著——東風正從法國刮過來。
「泰米艾爾。」他平靜地喊道,大腦袋從他上面抬了起來,用力吸了吸空氣。
「風向變了。」泰米艾爾說,然後低下頭用鼻子去摩擦他。
勞倫斯把手放在泰米艾爾狹窄、柔軟的鼻子上,暖和地包在毛毯裡,又躺著放鬆了5分鐘,「我希望我從來沒有讓你感到不快樂,親愛的。」他溫柔地說。
「從來沒有,勞倫斯。」泰米艾爾低聲說道。
勞倫斯按了按鈴,地勤人員迅速從營房裡跑了出來。鏈網放在空曠地上的一塊布下,泰米艾爾這次睡覺時戴著沉重的鞍具,因此能夠迅速地裝備起來。空曠地的另一側,格蘭比正在檢查每一個人的鞍具和豎鉤,勞倫斯也檢查了一下,接著,花了一點時間清理了他的槍,重新裝上彈藥,把劍綁到腰上。
氣溫很低,空中微微泛著白光,一些暗灰色的雲像陰影一樣飄在空中。根據勞倫斯的要求,泰米艾爾把他舉到肩膀高度,然後送到後腿處。透過樹林,他看到了黑色的海岸線,船隻正在港口中上下浮動著。風夾雜著又冷又鹹的海水強勁地吹到他的臉上,「謝謝你,泰米艾爾,」他說,泰米艾爾又把他放下來,「格蘭比先生,讓隊員就位。」勞倫斯說。
泰米艾爾升到空中時,地勤人員中發出一陣巨大的噪音,更多的是驚叫聲而不是歡呼聲。當其他大龍衝向空中時,勞倫斯聽到整個營地裡都迴響著巨大的聲音。這時麥西莫斯閃亮登場,他那紅色和金色的翅膀尤其鮮明,其他的龍和他相比都顯得矮小暗淡;比起那些小一點的「黃色收割機」龍,韋克特瑞圖斯和莉莉也顯得尤為出眾。
蘭頓的旗子從他的龍奧波沃瑟瑞爾上飄揚起來,這是一條金色的「蛺蝶」龍,只比「收割機」龍稍微大一點,但他從龍群中穿過,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最前面領飛,他的翅膀可以像泰米艾爾的翅膀一樣旋轉。由於體形大一點的龍都被安排獨立執行任務,泰米艾爾不需要保持陣型中的速度,所以迅速地在隊伍前面的邊上選擇了一個位置。
風吹到臉上,又冷又潮,行進中的呼嘯聲帶走了所有的吵鬧聲,只剩下泰米艾爾拍打翅膀發出的辟啪聲。每一次拍打後,翅膀就像一張拉緊的帆,鞍具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打破隊員中那種不同尋常的沉默。他們看到,遠處的法國龍就像一片海鷗,或者像是一群麻雀,數量眾多,都在空中盤旋著。
法國人飛得很高,大約在水平面上900英尺,遠遠超過了艦隊的最長射程。下面是一片可愛但無用的白帆,那是英吉利艦隊,許多船都被煙霧籠罩著,那是他們在進行徒勞的射擊。多數船都非常靠近岸邊,儘管如此,太接近下風岸仍然讓他們冒著可怕的危險。如果法國人被迫在非常靠近懸崖的邊上著陸的話,那麼他們可能會進入長槍的射程範圍內,但這也只是暫時的。
伊科斯西德姆和茅蒂弗諾斯正以瘋狂的速度帶著他們的陣型從特拉法爾加角往回返,但他們不可能在週末到來之前返回。沒有一個人能夠準確地知道法國人打算集合多少人來攻打他們。理性地說,他們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即使如此,通過人和翅膀來判斷數量是一件不同的事情。一共有12個瑞肯偵察到的輕木飛行器,每四條龍攜帶一個,周圍還有許多龍保護。在現代戰爭中,勞倫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支軍隊。
勞倫斯轉向格蘭比,鎮定自若地說:「這麼多龍一起餵養,後勤可能應接不暇,他們不可能馬上進行第二次運輸。」他的聲音很大,其他隊員都能夠聽得到。
格蘭比吃驚地盯了他一會兒,匆忙地說道:「就這樣,你說得對,我們應該給這些人一點鍛煉的機會?我想雙方遭遇之前至少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
「很好。」勞倫斯站起來說。風很大,但皮帶牢牢地綁在他身上,他無法轉過身。但他的眼神產生了一個結果,隊員們馬上挺直腰背,停止了低聲的交談,沒有人表現出害怕或猶豫。
「約翰斯先生,交換位置。」格蘭比通過大喇叭喊道。一會兒,守望員和信號員在上尉的指揮下交換了位置,刺骨的風被擋住了,隊員們又重新感到了溫暖,而且臉上也沒有那麼痛苦了。他們和其他隊員沒有如此接近地進行過真正的射擊實踐,但他們的精神值得表揚。上尉瑞格斯空放了一槍,讓他們鬆開手。鄧恩的手又長又瘦,因寒冷而流著血。當他盡力再去裝彈藥時,彈藥筒從手指中滑了出來,掉到了邊上。柯林斯幾乎把身體全部靠在泰米艾爾的背上,差一點撞到了繩索上,才抓住它。
開始射擊時,泰米艾爾向後看了看,但沒有停下,馬上又伸直了脖子。他輕鬆地飛行著,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他都保持著這個速度,呼吸平穩,沒有變快多少。他唯一的問題就是精神過於亢奮,離法國龍越來越近,當他可以看得很清楚時,他興奮萬分,加快了速度,勞倫斯趕緊用手撫摸了一下,他馬上又恢復了正常的飛行速度。
法國防衛龍形成了鬆散的立體戰線,個頭大的龍在上面,個頭小的龍在下面,以防止意想不到的敵對龍在周圍集結,為運輸龍和運輸器形成了一道保護牆。勞倫斯覺得只要他們能夠打破這個陣線,或許還有一絲希望。運輸龍,大部分都是中等大小的「捕撈者之網」龍,他們的負擔很重,由於不習慣這個重量,他們看上去非常疲倦,勞倫斯相信,一旦遭到襲擊,他們將變得十分脆弱。
但是他們只有23條龍,要對抗40多條法國防衛龍,而且英國幾乎1/4的龍都是「灰石南」龍和「溫徹斯特」龍,在戰鬥力上無法與適合作戰的法國龍相抗衡,幾乎不可能穿過這個陣線,就算是穿過了,進攻者反而會立即變得孤立而脆弱。
奧波沃瑟瑞爾身上的蘭頓舉起進攻的旗子:接近敵人。勞倫斯感到心臟跳得更快了,只有經歷過一次戰爭後,興奮的戰慄才會消失。他舉起大喇叭,發出前進的信號,「選擇你的目標,泰米艾爾,讓我們接近運輸龍,你肯定不會出錯。」巨大的龍群處在混亂之中,他相信泰米艾爾的本能比他自己的判斷要好。如果法國陣線有缺口的話,勞倫斯相信泰米艾爾一定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