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她抬起了頭,「不,應該是哈考特上校。」她說,她的臉色蒼白,上面點綴著的一些雀斑清晰可見。很明顯,她決定維護自己的權力,說這話時,她有點奇怪地用挑釁的眼光看了看瑞肯。
勞倫斯只是自然地使用了這個稱呼,並無意冒犯,但很明顯,他已經冒犯了她。「請原諒,上校。」他立即向她點頭致歉。這樣稱呼她確實很難,這個稱呼在他的嘴裡感覺十分奇怪,也有點尷尬,他擔心聽起來會讓人覺得僵硬不自然。「我並不是不尊重你,」現在他已經忘記了龍的名字,昨天不尋常的一天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由於有許多其他事情要考慮,所以他還是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我想你有一條『長翅』龍?」
「是的,那是我的莉莉。」她說。談起龍時,她的話語間不知不覺地湧上了一絲暖意。
「可能你不知道,勞倫斯上校,『長翅』不要男性騎士,這是他們的一種怪癖,不過必須得感激他們,否則的話我們就不會有這麼迷人的同伴。」瑞肯把頭向女孩探了探,說道。他的口氣中充滿了諷刺的意味,勞倫斯皺了皺眉頭,女孩看上去很不自在,瑞肯看上去也不想讓她多說話。她再次低下腦袋,盯著自己的盤子,蒼白的嘴唇緊閉在一起,很明顯有點不太高興。
「你真是太勇敢了,能夠承擔這樣一項重任,哈考特——上校,為了你的健康,咱們喝一點。」勞倫斯在最後一刻改了口,抿了一小口酒,他認為逼迫一個女孩子喝完一大杯葡萄酒不太合適。
「和別人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她咕噥著,猶豫了一下,然後拿起杯子,舉了起來,「我的意思是,為了你的健康。」
他在心裡默默地重複著她的稱謂和名字,如果已經被糾正過,還再次犯錯的話,那他就太粗魯了,但是這太奇怪了,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自己。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她的頭髮緊緊地梳在後面,這讓她看起來有點男孩子氣,還有她穿的衣服也和其他人一樣,這讓他最開始時錯認了她。他想他理解為什麼她會穿男性的衣服,儘管這看上去不合常規,讓人吃驚。
他很願意和她交談,儘管很難不問一些問題,但他不能老是和瑞肯交流。他的內心在思考著,想到每一條服役的「長翅」龍都要有一個女人做上校,這真是太令人吃驚了。看了看她瘦小的身軀,他懷疑她能否撐起這項工作。經過一天的飛行後,他感到身體像被敲碎一樣,勞累疲倦,儘管合適的龍鞍會減少這種壓力,但他仍然很難相信一個女人能夠忍受這樣日復一日的艱苦訓練。這樣問她好像很殘酷,但當然不能把「長翅」龍留著不用,他們可能是最致命的英國龍,可以與「帝王銅」龍相媲美。沒有他們的話,英國的空軍防衛將會變得非常脆弱。
由於心中充滿了好奇,也由於瑞肯禮貌的談吐,他的第一頓正餐就這樣快樂地過去了,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比他所期待得要好得多。儘管整頓飯哈考特上校和波克雷上校都沒有說過話,但他仍然備受鼓舞地站了起來。這時,瑞肯轉過身對他說:「如果你沒有什麼別的安排的話,我可以邀請你一起到軍官俱樂部下一會兒國際象棋嗎?我幾乎沒有機會下棋,自從你那次提到下棋,我一直渴望有機會和你下一次。」
「謝謝你的邀請,我非常樂意,」勞倫斯說,「但現在我必須得離開了,我要去看看泰米艾爾,我已經答應給他讀書了。」
「給他讀書?」瑞肯說,他無法掩飾住內心的驚奇,「你的努力真是令人欽佩,對一個新騎士來說,這是自然的。我知道在上校裡面,有幾個人習慣於所有的業餘時間都和他們的動物在一起,我不希望你也像他們一樣,認為這樣做是必需的,或者認為犧牲與人類相處的樂趣是承擔這樣一項責任所必需的。」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向你保證我是被放錯了地方,」勞倫斯說,「就我而言,我不渴望有比和泰米艾爾在一起更好的交際,主要是我對他的情感原因,我們才來到這裡。但如果不訓練的話,我非常高興今天晚上晚一點的時候和你一起下棋。」
「我很高興聽到這些,」瑞肯說,「至於我,不,當然不訓練,我只是過來送信,不需要對學生進行訓練課程。儘管有點羞愧,但我不得不承認在我的時間裡,只有午飯前,你才能夠在樓下找到我,但是,我很高興今天晚上和你會面。」
分手後,勞倫斯打算去找泰米艾爾。走出來後,他愉快地發現3個軍官學校的學生正在餐廳門口等著他—那個褐色頭髮的男孩,還有其他兩個孩子,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了一把乾淨的白色抹布。「噢,先生,」男孩看到勞倫斯走出來,馬上跳過來說,「你需要為泰米艾爾多弄點亞麻布嗎?」他渴望地問道,「我們想你可能需要,於是就拿過來一些,我們看到他正在吃東西。」
「過來,羅蘭,你怎麼在那邊晃來晃去?」托雷拿著一大摞盤子從餐廳出來,看到學生們在和勞倫斯搭話,就停了下來,「你知道,最好不要糾纏上校。」
「我沒有,是嗎?」男孩滿懷希望地望著勞倫斯,說,「我只是想,或許我們能夠幫上點忙。畢竟,他個頭非常大,摩根、戴爾和我都有豎鉤,我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鎖上它。」他期待地說,並向勞倫斯展示了一件奇怪的工具,勞倫斯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腰上緊緊地纏著一條厚厚的皮帶,帶子兩頭被一個鎖鏈樣的東西纏在一起,第一眼看上去這個鎖鏈好像是用鋼鐵製成的。靠近仔細觀察時,勞倫斯發現這個東西可以折疊,因此打開鏈環就可以鉤在別的東西上。
「泰米艾爾現在還沒有一個合適的鞍具,我想你們可能沒法把皮帶鎖上,不過,」勞倫斯說,看到孩子們沮喪的表情,他暗暗地笑了笑,補充道,「過來吧,我們去看看能做點什麼,謝謝你,托雷。」他向僕人點頭說,「我能處理好。」
看到相互的交流,托雷並沒有刻意掩藏自己的笑容:「你是對的。」說完,他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去了。
「羅蘭,是嗎?」當3個孩子一溜小跑地跟著勞倫斯向場院走去時,他問那個男孩。
「是的,先生,艾米麗?羅蘭學員,樂意為您效勞。」然後,她快樂地轉向同伴,根本沒有注意到勞倫斯吃驚的表情,繼續補充道,「這是安德魯?摩根和彼德?戴爾,今年是我們在這裡的第三年。」
「是的,確實是,我們都很願意為您效勞,」摩根說。戴爾比其他兩個孩子小,眼睛又大又圓,在一邊不停地點著頭。
「很好。」勞倫斯應付道,他偷偷地看了看那個女孩,她和其他兩個男孩一樣,都剪成了碗狀的髮型,身體結實健壯,但是她的聲音並不比其他兩個人尖,所以勞倫斯認錯了她的性別也很正常。現在他想了想這件事情,感覺非常有意義。空軍自然需要訓練一些女孩子,當「長翅」龍孵化出來時,需要她們加入其中,就像哈考特上校本人可能就是這種訓練的產物。但是他還是禁不住懷疑什麼樣的父母會把女兒在年幼時就送過來參加這種嚴酷的訓練。
他們走進場院,發現裡面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巨大的翅膀的揮動聲和龍的吼叫聲。絕大多數的龍剛從飼養場回來,他們的隊員們正忙著清理龍鞍。勞倫斯發現幾乎每一條龍的上校都站在他們的龍身邊撫摸或和他說話,這證明了龍和他們的騎士在自由的時間裡也都待在一起,而不是像瑞肯說的那樣。
他沒有馬上看到泰米艾爾,在繁忙的場院裡找了半天,才看到泰米艾爾在牆的外面,可能是想逃避場院裡的繁忙和嘈雜。在此之前,勞倫斯把學員們帶到了利維塔斯身旁,這條小龍正獨自蜷縮在場院牆裡面,看著其他的龍和他們的上校。利維塔斯仍然戴著鞍具,但看上去好像比前天好多了,皮革可能被油擦過,顯得更加柔順,連接皮帶的金屬鏈環也被打磨得光閃閃的。
勞倫斯猜想這些鏈環可能就是掛豎鉤的地方。儘管利維塔斯比泰米艾爾個頭小,但仍然是一個大動物,勞倫斯想他應該能夠輕易地承擔起3個學員的重量,進行短暫的飛行。這條龍非常渴望,也非常高興自己得到關注,當勞倫斯提出這個建議時,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噢,是的,我可以輕鬆把你們都帶起來。」他看著3個學員說,學員們也非常渴望地回望著他,像松鼠一樣敏捷地爬了上去,每個人都把豎扣扣在了兩個分離的鏈環上,動作看上去非常嫻熟。
勞倫斯拉了拉每條皮帶,看上去都很安全,「很好,利維塔斯,把他們3個帶到岸邊,一會兒,我和泰米艾爾與你在那裡見面。」他拍了拍龍的身體說。
把他們送走後,勞倫斯穿過龍群,來到了大門外。他停了下來,清楚地看到了泰米艾爾,他看上去有點奇怪,精神消沉,與今天訓練完後的高興情緒完全不同,勞倫斯匆忙走到他身邊。「你感覺不舒服嗎?」勞倫斯檢查了他的爪子問,但泰米艾爾身上都是他吃的食物留下的斑斑血跡,看上去他吃得很好,「你吃了什麼不想吃的東西嗎?」
「沒有,我很好,」泰米艾爾說,「只是——勞倫斯,我是一條正常的龍,是嗎?」
勞倫斯盯著他,泰米艾爾的聲音裡流露出這樣不確定的信號,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你和世界上的龍一樣正常,究竟是什麼讓你問這個問題?有人對你說了不友善的話了嗎?」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勞倫斯的內心便湧起一股怒火。飛行員可能歧視他,隨心所欲地說他們想說的話,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對泰米艾爾說這樣的話。
「噢,不,」泰米艾爾說,但這讓勞倫斯更加懷疑了,「沒有人對我不友善,但當我們吃飯時,他們總是盯著我看,我看上去和其他的龍不太像。他們的顏色比我鮮亮,翅膀上沒有那麼多關節,而且他們的脊柱在背上高聳,我的脊柱卻是平的,我腳上的爪子也比別的龍多,」他一邊列舉著這些區別,一邊檢查著自己,「因此他們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但是沒有不友善,我想這是因為我是一條中國龍吧?」
「是的,確實如此,你必須記住,中國人被認為是世界上經驗最豐富的馴龍人,」勞倫斯堅定地說,「如果有什麼的話,應該是其他龍把你看做是他們的理想,相反,我希望你不要懷疑自己,只要記住今天早上塞勒瑞塔斯如何誇獎你的飛行技巧就好了。」
「但是我不能噴火,也不能吐毒液,」泰米艾爾仍然表情沮喪地坐在那裡說,「我沒有麥西莫斯的個頭大。」他安靜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他和莉莉先去獵食,等他們吃完後,其他龍才允許一起去獵食。」
勞倫斯皺了皺眉頭,他沒有想到龍也有一套等級體系。「親愛的,英國從來沒有你這樣的品種,所以你的優勢地位還沒有建立起來,」他盡量找一些能夠安慰泰米艾爾的解釋,「而且可能還與他們的上校的級別有關,因為你必須記住,在這裡,我並不比任何其他上校地位高。」
「這真是太愚蠢了,你比他們大部分人都年紀大,有著更豐富的戰鬥經驗,」泰米艾爾說,他一想到對勞倫斯的輕視,就感到十分憤慨,不高興的情緒也減少了一些,「你打過勝仗,他們大部分只是在接受訓練。」
「是的,但那是在海上,在空中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勞倫斯說,「但這確實是一個事實,地位和軍銜的高低並不能完全代表聰明智慧和良好的品質,所以不要把它放在心上。我相信在這裡服役一年或兩年後,你的付出就會得到相應的回報。但是現在,你吃飽了嗎?如果沒有吃飽,我們現在就去飼養場。」
「噢,不,我已經吃飽了,」泰米艾爾說,「我能夠追上我想吃的東西,其他龍一點也沒有擋我的路。」
他又陷入了沉默,還是有點消沉。勞倫斯說:「來,我們必須去給你洗澡了。」
一聽這個,泰米艾爾馬上來了精神,之後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裡,他都在湖裡和利維塔斯一起戲水,學員們把他擦洗得很乾淨,他又精神煥發了。當他們一起回到場院讀書時,他高興地蜷縮在勞倫斯身旁的石頭上,很明顯比剛才快樂多了。但是勞倫斯注意到泰米艾爾更加頻繁地看著那條鑲珍珠的金項鏈,不時用趾尖撫摸它,他開始意識到這是一種渴望,他盡量充滿情感地讀書,並不停地撫摸著泰米艾爾的前腿。
晚點的時候,他走進了軍官俱樂部,仍然皺著眉頭在考慮這件事。俱樂部裡人不太多了,比起別的時間來,少了許多嘈雜。格蘭比正站在門附近的鋼琴旁,這時勞倫斯走過來,他把手放到前額上,敬了個禮,說道:「先生。」
這是一種奇怪的傲慢方式,讓人無法申訴,勞倫斯選擇了真誠地回應他,禮貌地點了點頭說:「格蘭比先生。」然後做了一個進去的手勢,用匆忙但還算合理的步速走了進去。瑞肯正坐在房間靠角落裡的一個小桌子旁看報紙,勞倫斯和他打了個招呼,於是瑞肯從架了上取下了棋盤,兩個人便開始下起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