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鞠了鞠躬,「先生,泰米艾爾和我都聽從您的吩咐。」他有所保留地說。他感覺到兩個人對於他的訓練都表現出了和波特蘭一樣奇怪的侷促感。到達著陸場後的兩周裡,勞倫斯瞭解了許多對於這種侷促感的解釋,大部分解釋都令人感到不太愉快。一個7歲的男孩,在性格還沒有完全形成時就被從家裡帶出來,然後被迫接受一個成年人都幾乎無法忍受的訓練。當然,飛行員自己認為這非常有必要,也都已經忍受過去。勞倫斯認為沒有其他理由能夠解釋他們的擔心了。
波厄斯說:「現在,我們必須把你送到拉干湖。」聽到這兒,他的心更沉了下去,他曾經聽波特蘭提起過這個地方,對此非常擔憂。「不可否認,對你來說這個地方是最合適的,」波厄斯繼續說,「我們要抓緊時間加強對你的培訓,以便讓你更快地擔負起職責。到這個夏天結束時,如果泰米艾爾的體重增加到參加大型戰役的標準,我不會感到奇怪。」
「先生,請原諒,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我想它是在蘇格蘭吧?」勞倫斯問道,他希望波厄斯能夠說出實情。
「是的,在茵我尼斯郡,這是我們最大的一個隱蔽訓練營,當然也是進行高強度訓練的最佳場所,」波厄斯說,「格林尼上尉在外面,他會給你指路,沿途為你做出標誌,以便你在晚上飛行。我相信你不用費太大勁兒就可以到達這個地方。」
很明顯,這是在下逐客令了,勞倫斯知道他不能再問任何問題了。但是他有一個緊迫的問題需要確定。「我會和他談的,先生,」他說,「但是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想回一趟家,今天晚上在家裡待一宿,我家就在諾丁漢郡。家裡有足夠大的地方讓泰米艾爾住,也有足夠的鹿讓他吃。」他的父母今年這個時候就在鎮裡,但加爾曼經常在鄉村中居住,如果時間不是太倉促,他可能有機會看到伊迪絲。
「噢,當然,當然可以,」波厄斯說,「我很遺憾不能給你更長的假期,你當然應該享受這樣的假期,但我認為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一周的時間,世界就可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謝謝你,先生,我非常理解。」勞倫斯說完,鞠了個躬,離開了。
格林尼給了他一張非常清楚明瞭的地圖,標明了詳細的路線,之後,勞倫斯立即著手準備了。他在多佛待了段時間,收集了一大堆輕便的硬紙盒,他覺著圓柱形可能更適合泰米艾爾的體形,現在他把自己的行李都轉移到了泰米艾爾的身上。但當把這些東西綁在泰米艾爾的腹部時,他才發現比起泰米艾爾巨大的體形來說,這些東西顯得多麼渺小,不禁感到得意洋洋。
「這非常舒服,我一點都不在意。」泰米艾爾向他保證,然後就像李蒂費凱特在馬德拉那樣,抬起後腿跳了跳,又拍打了幾下,看看是不是已經綁好了。「我們不弄一個帳篷嗎?這樣在風中飛行時你會感覺舒服點。」
「我不知道怎麼安裝,親愛的,」聽到關心的話,勞倫斯笑了笑說,「但這樣就挺好,穿上他們給我的皮大衣,應該非常暖和。」
「必須等到你有了合適的龍鞍後才能安裝上帳篷,因為安裝帳篷需要有鎖住它的豎鉤。已經準備好了嗎,勞倫斯?」鮑登向他們走了過來,沒有打招呼就插話說。他和勞倫斯一起站在泰米艾爾的胸下,彎腰檢查了一下紙盒子:「嗯,我看你完全顛覆了我們的習慣,來適應你自己。」
「不,先生,我希望沒有。」勞倫斯忍了忍說。畢竟不能對這個人表現得太疏遠,因為他是空軍中的一位高級將領,可能會影響到泰米艾爾將來的位置。「但我的海事箱子可能會讓他感到不太舒服,這是匆忙之間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替代品。」
「可能是吧,」鮑登直起身來說道,「我希望你能夠盡快把你在海軍時形成的思維習慣如同你的海事箱子一樣扔掉,勞倫斯,你現在必須成為一名飛行員。」
「我是一名飛行員,先生,我也很願意成為其中的一員,」勞倫斯說,「但我不能裝作自己已經扔掉了在過去一段時間內形成的習慣和思維模式,不論我是否願意這樣,我想這都是不可能的。」
幸運的是,鮑登沒有生氣,只是搖了搖頭說:「不,不能這樣,因此我告訴你——嗯,我必須向你說明一些事情:你一定要避免和空軍以外的任何人討論訓練過程中的任何問題。當局命令我們在履行職責的過程中要有最佳的表現。我們不要去在意外界的觀點,我說清楚了嗎?」
「很清楚。」勞倫斯鬱悶地回答,這個特別的要求證實了所有最壞的猜想。但如果他們中沒有人站出來,讓事情大白於天下的話,他也不可能提出反對意見,這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先生,」他下定決心再試一次,來弄清事實,「如果你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麼蘇格蘭的隱蔽訓練營更適合我訓練的話,那就更好了。我非常想知道將來要面對什麼事情。」
「你被命令去那裡,就說明它是唯一合適的地方。」鮑登尖酸地說道。後來他看上去溫和了一些,因為他用相對緩和的口氣補充道:「拉干湖的訓練主管尤其擅長讓沒有經驗的龍騎士更快地成長起來。」
「沒有經驗的?」勞倫斯茫然地說,「我知道一個飛行員必須在7歲時就開始服役,你的意思不是說有些孩子在那個年齡就已經開始駕馭龍了吧?」
「不,當然不是,」鮑登說,「但你不是第一位來自空軍以外領域的龍騎士,或者說不是第一位從未經歷過我們所需要的那麼多培訓的龍騎士。有時候,會碰上一些脾氣不好的小龍,我們必須想辦法得到他接受的任何人,」他突然發出了令人討厭的笑聲,「龍是奇怪的動物,很難理解,他們中有一些甚至喜歡海軍軍官。」他拍了拍泰米艾爾的身體,就像來時一樣迅速地離開了。沒有道別,但很明顯更加幽默了,勞倫斯並沒有從他的話中弄明白更多的事情,仍然茫然不知所措。
飛到諾丁漢郡花了幾個小時,比起思考在蘇格蘭將有什麼等待著他,這樣的飛行帶給了他更多的快樂。他不願意去想鮑登、波厄斯和波特蘭都覺得他難以面對的事情是什麼,更不願意一直去想如果發現情況無法忍受,他應該怎麼做。
在海軍服役時,他曾經有過一段真正不開心的經歷。他剛剛成為一名上尉時,還是一個17歲的孩子,被安排到肖瓦茲地區,在巴斯圖上校領導下服役。巴斯圖上校是一位老海軍成員,在那個地區,並沒有要求軍官們的行為舉止表現得文雅紳士。巴斯圖只是一個中等富裕的商人和一個性格古怪的女人的私生子,還是孩子時就來到父親的船上,被迫成為一名海軍的水手。在戰鬥中,他表現出了非凡的勇氣;在算術方面,他有著清醒敏銳的頭腦,這些使得他首先被提拔為船長助理,然後成為了上尉。即使幸運當頭,又不斷得到提升,他也從來沒有消除掉由於出生背景而帶來的性格上的粗俗無禮。
更糟糕的是,巴斯圖意識到自己缺少社會地位,因此,在潛意識裡,他憎恨那些讓他感覺到這種缺憾的人。這是一種不可理喻也不恰當的憎恨,所以船上有許多軍官都看不起他,背後嘀咕他,但他卻把勞倫斯從容、愉快的風格看做是對自己有意的侮辱,因此對勞倫斯進行了殘忍的懲罰。航行3個月後,巴斯圖死於肺炎,這在某種程度上挽救了勞倫斯的命,至少使他從那些無盡的痛苦中解脫出來,從比別人多站兩倍或3倍的崗而導致的筋疲力盡中解脫出來,從在船上只吃餅乾、喝水的飲食中解脫出來,從有可能成為船上技能最差的射手的危險中解脫出來。
每當回憶起這段經歷,勞倫斯仍然感到本能的恐懼。至少他不準備再被另外一個這樣的人管理,鮑登說空軍會錄用任何小龍接受的人,從這種含糊的話中,他聽出了諷刺的意味,他的訓練者或接受訓練的同伴可能也被打上了這樣一種人的烙印。然而,勞倫斯不再是一個17歲的孩子了,也不再處於當時的無力位置,他現在必須考慮泰米艾爾,以及他們共同的職責。
他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了韁繩,泰米艾爾轉頭看了看,「你還好嗎,勞倫斯?」他問,「你怎麼這麼安靜?」
「請原諒,我只是在天馬行空地想一些事情,」勞倫斯拍了拍泰米艾爾的脖子說,「沒什麼,你累了嗎?要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不,我不累,但你沒有說實話,我能聽出你不高興,」泰米艾爾焦慮地說,「我們將要進行的訓練不好嗎?或者你想你的
船了嗎?」
「我發現在你面前我已經成了透明人,」勞倫斯悲傷地說,「我沒有想我的船,一點也沒有,但我承認我有點擔心咱們的訓練。波厄斯和鮑登在整件事情上都表現得非常奇怪,我在想我們在蘇格蘭將會得到什麼樣的待遇,或者我們是否喜歡它。」
「如果不滿意的話,我們能夠再次飛走嗎?」泰米艾爾說。
「沒有那麼簡單,你知道,我們現在並不自由,」勞倫斯說,「我是國王的軍官,你是國王的龍,我們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從來沒有見過國王,也不是他的財產,就像一隻羊,」泰米艾爾說,「如果我屬於一個人的話,那就是你,你也屬於我。如果你不喜歡待在蘇格蘭,我也不打算留在那裡。」
「噢,親愛的。」勞倫斯說,這不是泰米艾爾第一次表現出獨立思考的傾向,隨著年齡增長,這種傾向也越來越明顯,他開始大部分時間都醒著不睡覺。勞倫斯本身對政治哲學並不是特別感興趣,他發現他不得不向泰米艾爾解釋一些在自己看來自然、明白無誤的事情,這讓他有點悲傷和困惑。「這實際上不是所有權的問題,但我們要向他表示我們的忠誠,除此之外,」他補充道,「如果國王不為你花錢,在你吃飯方面也會有困難。」
「雖然牛很好吃,但我不介意吃魚,」泰米艾爾說,「或許我們可以弄到一條大船,像運輸船那樣的,然後回到大海上。」
勞倫斯想到這個情景不禁笑了起來,「那我轉行做海盜,到西印度群島沿岸搜捕西班牙商船,然後用搶來的金子裝滿你的寶庫,怎麼樣?」他撫摸了一下泰米艾爾的脖子。
「聽起來令人振奮呀,」泰米艾爾說,他很清楚地抓住了重點,「難道我們不能嗎?」
「不能,我們出生得太晚了,不再有真正的海盜了,」勞倫斯說,「上個世紀,西班牙人燒燬了龜島上的最後一個海盜船隊,現在只有少數獨立的船或龍隊員還在幹這個行當,但一直處於被抓捕的危險中。你不會真正喜歡只為貪慾而戰的生活,這和為國王和國家盡職盡責不一樣,至少你知道你在保護英國。」
「英國需要保護嗎?」泰米艾爾向下看了看,問道,「在我看來,它很平靜。」
「是的,因為空軍和海軍在保護著它,」勞倫斯說,「如果我們不保護它,法國人就會渡過英吉利海峽,他們就在那裡,離東邊不太遠的地方。如果我們放鬆警惕的話,波拿巴的10萬軍隊隨時可能發動進攻,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履行職責,就像『自立號』上的船員,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或者不讓船出海。」
聽到這些,泰米艾爾深思著,肚子裡發出嗡嗡的聲音,勞倫斯能夠感覺到這個巨大的回聲。泰米艾爾飛行的速度慢了一點,他滑行了一會兒,然後又拍打翅膀,在空中盤旋上去,之後又水平飛翔,非常像一個人在忽前忽後地走著路。他又扭過頭說:「勞倫斯,我已經想過了,如果我們必須去拉干湖,現在也無法作什麼決定,因為我們不知道那裡會出現什麼問題,也不能妄加猜測。所以,在到達那裡並看到事情的真相之前,你不要憂心忡忡。」
「親愛的,這真是一個好建議,我盡量這樣辦,」勞倫斯補充道,「但我不敢保證,要知道,不去想這件事真的很難。」
「你可以再給我講一次關於艦隊的故事,弗朗西斯?德雷克和康弗萊格瑞替如何摧毀西班牙艦隊。」泰米艾爾建議道。
「再講一遍?」勞倫斯說,「好的,儘管我懷疑你是不是這麼快就忘記了。」
「我記得清清楚楚,」泰米艾爾正色道,「但我喜歡聽你講。」
勞倫斯開始給泰米艾爾重複他最喜歡的段落,泰米艾爾問了很多關於龍和船的問題,勞倫斯想可能一個學者也不能回答這些問題,剩下的時間過得飛快,根本沒有空閒去擔憂別的事情了。等他們到達他父親在沃勒頓莊園的房子時,已經是晚上了,昏黃的夜空中,許多窗戶裡都透出明亮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