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立特先生是船上唯一一個心情好的人,沒有人告訴他船上瀰漫的情緒,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安裝馭龍工具的工作中。他花費了大量時間觀察龍蛋,甚至連吃飯、睡覺都守在器械庫的板條箱邊,給在那裡休息的軍官們帶來了很大的痛苦,一是因為他打起呼嚕來震耳欲聾,二是因為加上他,床鋪更加擁擠了。波立特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無聲的不滿,一直守在龍蛋旁,直到有一天,蛋殼上出現了一個細小的裂縫,他興奮地宣告:「蛋殼上已經有了第一條裂縫了!」
勞倫斯立即命人把板條箱打開,把龍蛋挪到甲板上。在塞滿
草的舊帆布外面,他們又專門製作了一個墊子,用兩把鎖鎖在一起,小心地把龍蛋放在墊子上面。軍械維護員亞伯森帶來了鞍具,這是用許多扣子扣在一起的皮帶式的東西,這只是權宜之計,因為他也不清楚龍的準確大小。勞倫斯站在一旁等著,而卡弗則站在了龍蛋的前面。勞倫斯命令手下人把周圍清理一下,騰出更大的空間來,大多數船員都爬上帆纜或後甲板艙室上,以便能夠更好地看清楚整個過程。
這一天陽光明媚,可能溫暖的陽光鼓勵著長期幽禁在蛋殼裡的幼龍,蛋一放到甲板上,裂紋就開始多了起來。上空傳來了焦慮的聲音,伴隨著低沉的咕噥聲,勞倫斯裝作沒有聽見。看到裡面的第一點運動時,大家都靜了下來,只聽到一片喘息聲:一個翅膀尖伸了出來,接著爪子從不同的裂縫中掙扎著伸了出來。
這個過程迅速結束了,殼從中間斷裂開來,分成兩半,掉在甲板上,裡面的居住者好像一點耐心也沒有。小龍從碎片中露了出來,精力旺盛地在墊子上抖了抖,它的身上仍然沾著黏液,渾身濕漉漉的,在陽光下顯得平滑而有光澤,從鼻子到尾巴都是純黑色的。當它展開像女士的扇子一樣大大的、六脊椎的翅膀時,船員們發出一陣驚呼聲,它的翅膀底部邊上點綴著灰色和深藍色的圓形斑點,顯得生氣勃勃。
勞倫斯被深深地打動了,儘管他曾經參加過幾次艦隊行動,目睹過作為後備軍的成年龍軍團的戰鬥,但之前他從來沒有見過幼龍孵化的過程。他不知道這具體是什麼品種,但很明顯這個品種相當稀有,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兩側都是黑色的龍。儘管這只龍剛孵化出來,但它看上去仍然個頭很大,這只能使形勢更加嚴峻。
「卡弗先生,準備吧。」他說。
卡弗臉色蒼白,顫抖著伸出雙手,走向這個小動物。「好龍兒,」他說,這個詞聽起來好像有點問題,「漂亮的龍兒。」
小龍根本沒有注意他,一直在全神貫注地檢查自己,一絲不苟地啄掉粘在身上的蛋殼碎片。儘管它只有一條大狗大小,但每個爪子上都有5個尖尖的趾,足有1英吋長,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卡弗停下了伸向小龍的雙臂,默默地站在那裡,憂慮地看著它,龍始終沒有注意他。他焦急地向勞倫斯和波立特先生張望,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幫助。
「可能他應該再給它說一下。」波立特先生不太確定地說。
「再說一下,卡弗先生。」勞倫斯說道。
男孩點了點頭,再轉過頭時,卻發現小龍從墊子上爬了下來,越過他跳到了甲板上。卡弗伸著的手來回轉著,表情吃驚,看上去非常滑稽;那些由於看到孵化過程而興奮不已的其他軍官本來已經慢慢靠攏過來,此時也都驚恐地向後退去。
「堅守你的崗位,」勞倫斯突然說,「瑞雷先生,照看好貨艙。」瑞雷點了點頭,堵在了貨艙入口處的通道上,阻止小龍下去。
但是小龍並沒有往下走,而是開始在甲板上搜尋著,邊走邊伸出又長又窄的分叉的舌頭,輕輕地接觸著周圍碰到的東西,充滿好奇和智慧地看著它們。儘管卡弗不斷努力地去吸引它的關注,但小龍仍然對他不理不睬,對其他的軍官也絲毫不感興趣。有時它會後腿蹬地躍起,靠近一點凝視周圍的面孔,但它做的更多的只是好奇地檢查滑輪或者懸掛的沙漏。
勞倫斯的心沉了下去,當然,如果小龍對一名未受過專門訓練的海軍軍官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的話,沒有人能夠責備他,但是讓一條在殼裡時被抓到的稀有的龍成為一個野生動物,那種感覺當然就像被當頭給了一棒。他們按照常識、根據波立特書中的隻言片語以及波立特自己曾經觀察到的並不完美的孵化知識來安排整件事情,現在勞倫斯擔心他們可能遺漏了一些重要的步驟。當他知道小龍應該一出生就會講話時,確實有些吃驚,但在書裡沒有這方面的任何細節,也沒有講如何引導小龍講話,如果事實證明有什麼遺漏的話,他覺得最應該受到責備的是他自己。
軍官和水手在底下嗡嗡地交談著,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不久,他不得不放棄這些想法,開始考慮如何把小龍關起來,以防給它餵食後它就飛走。小龍仍在甲板上尋找著,經過勞倫斯的身邊時,它一屁股坐下來,好奇地看著他。勞倫斯向下看了看它,眼中露出無法掩飾的悲傷和沮喪。
小龍驚愕地看著他,他注意到它的瞳孔是深藍色的,非常細長,突然它說:「你為什麼皺著眉頭?」
甲板上立即靜了下來,勞倫斯張口結舌地看著它,費了點勁兒才把目光從它身上移開。現在,卡弗一定是覺得自己得到了暫時的解放,他正瞠目結舌地站在龍的身後,絕望地看著勞倫斯。他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向前走了一步,準備再一次吸引龍的注意。
勞倫斯盯著龍,又看了看臉色蒼白、膽戰心驚的男孩,深深地吸了口氣,對龍說:「請原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叫威爾·勞倫斯,你叫什麼名字?」
現在,什麼紀律也無法阻止甲板上驚愕的咕噥聲,小龍沒有注意周圍的聲音,而是困惑地考慮起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它用很不高興的口氣說:「我沒有名字。」
勞倫斯讀過波立特先生的書,知道應該怎樣回答,他用很正式的口氣問:「我可以給你起個名字嗎?」
很明顯,它的聲音充滿著陽剛之氣,它,或者應該說他,又看了看勞倫斯,不再抓搔背部完美無瑕的斑點,用不信服、也漠不關心的口氣說:「如果你願意的話。」
現在,勞倫斯發現自己頭腦中一片空白,他一點也沒有考慮過該給小龍套上龍鞍,也沒有努力地觀察他在做什麼,同樣,他一點也不知道該給龍起什麼樣的名字才合適。經過痛苦的掙扎,他決定把龍和船聯繫起來,他想到了多年以前,自己曾經參與過一次一流的軍事行動,當時執行任務的是一艘大無畏的戰艦,便脫口而出:「泰米艾爾」。
他私下暗暗責備自己沒有仔細思考就說了出來,這還算是一個令人尊敬的名字。畢竟,他是一個海軍,這是唯一合適的名字。但一想到自己,他便呆在了那裡,盯著小龍,心中的恐懼不斷湧起:當然他不再是一名海軍了,和龍在一起,他不可能再是海軍了。一旦龍從他手中接受了龍鞍,他將再也無法掙脫了。
很明顯,龍並沒有考慮他的感受。「泰米艾爾?好,我就叫泰米艾爾吧。」他點點頭,長脖子的底端來回動著,動作煞是奇怪,然後他急切地說:「我餓了。」
如果不阻止的話,一條新生的龍吃完飯後就會立即飛走,除非這個動物被勸說自願接受在戰鬥中用來控制或者有助於控制他的龍鞍。亞伯森此時正拿著龍鞍傻傻地站在那裡,由於震驚,他根本無法向前挪動一步,勞倫斯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把龍鞍遞過來,此時,他的手掌汗淋淋的,鐵和皮革在手中直打滑。勞倫斯緊緊地抓住龍鞍,記住了在最關鍵的時刻使用他的名字:「泰米艾爾,你願意讓我給你戴上這個嗎?你馬上就可以到甲板上吃東西了。」
泰米艾爾檢查了一下勞倫斯伸向他的龍鞍,伸出平滑的舌頭舔了舔。「很好。」說完,他滿懷期待地站在那裡。勞倫斯根本沒有想馬上就要開始的任務,跪在地上,摸索著皮帶和帶扣,盡量避開小龍的翅膀,小心地把龍鞍套在了他光滑、溫暖的軀體上。
最寬的帶子繞過龍的軀體中間,就在前腿後面,扣子繫在腹部。兩條厚帶子交叉縫在一起,穿過龍的軀體兩側和胸部大塊肌肉,然後返回到後腿後面和尾巴下面。皮帶上穿了許多小一點的環,繞過腿和脖子根、尾巴根扣了起來,以保證龍鞍在合適的位置上。幾根更窄更細的帶子穿過背部繫在了一起。
安裝這個複雜的裝備需要十分小心,勞倫斯非常高興,因為做這項工作,他暫時忘記了個人的痛苦。他注意到龍的鱗摸起來相當光滑,便擔心鐵邊可能會擦傷它的皮膚。「亞伯森先生,給我再拿一點帆布來吧,我把這些帶扣包起來。」他轉頭對亞伯森說。
龍鞍總算裝好了,在光滑的黑色身體的對比下,龍鞍和用白布包起來的帶扣顯得十分難看。不過泰米艾爾並沒有抱怨,也不在意身上的大鏈子,他伸長脖子急匆匆地衝向了旁邊的盆,裡面裝滿了熱氣騰騰的紅肉,這是勞倫斯命令手下人剛殺的一隻山羊。
泰米艾爾吃東西時邋邋遢遢,他把大塊肉撕下來,然後整塊吞下去,甲板上到處都是血跡和肉塊,他好像特別喜歡吃腸子。勞倫斯遠遠地站著,避開濺出的血跡,神情恍惚地觀察了一會兒,突然被瑞雷先生拉回到現實中。「先生,我可以把軍官們解散了嗎?」瑞雷問。
他轉過身來,看了看上尉,又看了看圍觀的人群,然後把部隊解散了。自從小龍孵化出來後,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彈,他突然意識到,已經過去至少半小時了,因為沙漏已經空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名龍騎士,不論困難與否,他都不得不面對。勞倫斯覺得他可以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一直到船靠岸,因為對於這種情況,海軍部並沒有明確的規定。但如果這樣的話,到達馬德拉後,肯定會有一位新上校取代他的位置,瑞雷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得到提升了,勞倫斯再也不可能取得一個能夠為瑞雷帶來任何好處的位置了。
「瑞雷先生,毫無疑問,目前情況很尷尬,」他讓自己堅強起來,不想因為自己懦弱的逃避而破壞了瑞雷的前途,他說,「但我想,為了全體船員,你必須立即接管這艘船。現在我需要在泰米艾爾身上投入大量的精力,可能無法分身管船上的事情了。」
「噢,先生!」瑞雷難受地說,但並沒有拒絕,顯然他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感到十分遺憾,他和勞倫斯在船上一起工作了幾年,從一個小小的少尉候補軍官升到了上尉,兩人既是朋友,也是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