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誰的太陽:尼采隨筆 第26章 潔淨的本性
    我能不能在此指出自己天性中的最後一個特點呢?正是因為這一點,我與他人很難和睦相處。對於潔淨,我似乎有一種天生的、不可思議的、靈敏的本能。正因如此,我才會利用生理學的方式去感知鄰近的地方。我應該怎麼解釋這個現象呢?我可以依靠這種靈敏性——心理學的觸角,嗅出每一個人靈魂最深處的東西,以此來掌握和控制所有秘密。任何一個人,只要他的心裡隱藏著污濁的思想(這也許是因為天生具備的卑劣的血統決定的,也許是因為後天的粉飾而產生的),總之,只要經過與我的接觸便知分曉。如果我的觀察是正確的,那麼,只要是無法忍受我的潔淨感的人,都會感受到我因為厭惡而產生的謹慎。

    因為,無論如何這些人的氣味是不會因此變得芳香的。我賴以生存的先決條件就是我極端的潔淨感。我的生死取決於環境的乾淨與否。長久以來這種習慣始終跟隨著我,在清澈的水中,在一種清透的元素中,我不停地暢遊著、嬉戲著。在我與他人的交往過程中,這種潔淨感讓我經歷了很多對耐力的考驗。同情並不是我對人情味的認識,而是別人對我的同情。持久的自我克制是我對人情味的一種理解。但是,孤獨是我一直不願意拋棄的,也就是我所說的康復,找回自我,呼吸自由的、輕鬆的空氣。《查拉圖斯特拉》裡的所有內容都在歌頌一首孤獨的酒後的狂歌;如果人們能夠理解我所說的含義的話,他們就會清楚地認識到,實際上這是一首讚美潔淨的歌。幸虧

    不是在讚頌純淨的傻瓜,那些對色彩敏感的人會把查拉圖斯特拉看做金剛寶石。對我來說,最大的危險莫過於對人的厭惡,對「庸眾」的厭惡……你們想不想聽聽有關查拉圖斯特拉對於厭惡感的論述?

    究竟在我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如何才能擺脫厭惡感呢?是誰讓我目光變得像孩童一般?我要飛到怎樣的高度,才不至於再看見庸眾呢?

    難道厭惡感已經為我增添了雙翼、賦予了我預測泉源的能力了嗎?是的,除非我飛到極頂,才能再現快活之泉!我的兄弟們,極頂之上噴湧著快活之泉!那裡有一個生命,他的身邊沒有庸眾與他共飲泉水!快活之泉,你知道嗎?你的噴湧是那麼地猛烈!你想要斟滿酒杯,所以才一再傾杯!現在我要學會的,是如何更加謙虛地接近你。因為我的心因為你而沸騰不止。我火熱般的心仍然在不停地燃燒著!這短暫的、炎熱的、讓人興奮不已的夏天啊!我這顆熱切的心渴望著你為我帶來陣陣清涼!我那春天般的猶豫的沮喪已經消失了!我那六月般的邪惡的雪花已經離開了!現在我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炙熱的夏日。

    極頂上的夏天,有冷泉和愉悅在安靜的陪伴著他。來吧!我親愛的朋友們!用你們那清澈的目光注視著我的快活之泉吧!泉水是不會因此而變得污濁的,它正在以自身的潔淨等待著你們。

    用未來之樹來建造我們的屋脊;讓雄鷹為我們這些孤獨的人銜食!事實上,那些不潔淨的人根本就不應該得到食物!他們應該去吃火,讓火燒掉他們的嘴巴!事實上,我們根本沒有為不潔淨的人準備住所!他們應該將自己的身體以及精神都安置在冰窖裡!這就是我們的幸福!

    我們應該與雄鷹為鄰,與白雲做伴,與太陽為友;我們應該像風一樣掠過天空。

    我希望有那麼一天,我能像一陣清風吹過他們身邊;並且以我的精神扼殺他們的精神。這就是我對於未來的打算。

    對於所有低賤的人而言,查拉圖斯特拉就好比一陣風,時刻告誡敵人和被唾棄的生物:你們要小心了,不要迎風而唾!

    地點和氣候對人類的營養問題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誰都不可能隨遇而安。如果一個人肩負重任,而他又必須為了這個重任全力以赴,那麼他對於這些條件的選擇就更為嚴格了。氣候對人體的新陳代謝有著很大的影響(它會使人體的代謝變得緩慢或者加速),因此,地點、氣候的好壞直接影響到人們肩負的重任,如果選擇失誤的話,就會導致自身與重任相異化,而且很有可能因此阻礙了重任的完成。他沒有任何辦法去正視這種使命。他的身體,永遠缺少那麼一點兒動物性元氣;因而,無法獲得那種波濤洶湧般衝擊精神事物的自由。面對這種情況,人們會意識到:只有我才能勝任此事……一旦養成了輕微的內臟惰性,即使是天才也會因此變得平庸。這是一種德國式的東西;德國的氣候就足以讓強壯的身體和富於英氣的內臟變得消沉。

    精神步伐的快慢或者遲滯與新陳代謝的速度形成了精確的比例。是的,實際上,精神本身只是新陳代謝的一種形式而已。在這裡,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列舉出以前出現過的,或者正在出現的產生人傑的地點:在那裡,詼諧、狡猾、陰險、卑鄙是幸福的一部分;在那裡,所有的天才都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呼吸著乾燥、爽快的空氣。巴黎、普羅旺斯、佛羅倫薩、耶路撒冷、雅典這些地方足以證明:乾燥的氣候和晴朗的天空盛產天才。也就是說,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通過新陳代謝的迅速,就能夠獲得無窮無盡的能力。有這麼一個例子:一位身心自由的人,僅僅因為不良天氣的影響,從而缺乏了自然本能,久而久之變成了心胸狹窄、卑鄙猥瑣的人。如果不是因為病痛的折磨讓我認識到了現實生活中的理性,很有可能我最終的下場也是如此。如今,依靠長時間的親身體驗(就好像通過一架嚴密、準確的儀器認識到氣候和氣象的起源以及影響一樣),從都靈去往米蘭的旅途中,通過自我心理的測量,計算出了空氣濕度的變化。

    我想起一件讓我很驚恐、很害怕的事情:我的一生,直到最近十年,這個生命危險的年代,總在那些錯誤的、跟我本身完全不符合的地方度過。就我的身體狀況而言,瑙姆堡、普福塔文科院、圖林根、萊比錫、巴塞爾、威尼斯都不是適合我的地方。如果說,我的童年時代和青年時代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快樂的記憶的話,那麼在這裡強調「道德」上的,看似無可爭辯地缺乏社交純屬愚昧。因為,就算到了今天,我仍然對於社交一知半解,然而這並沒有妨礙我成為一個樂觀、勇敢的人。但是,對於生理方面的愚昧——糟糕的「理想主義」才是我生命中真正的不幸,這中間還包括許多多餘和無知的成分。因為沒有一丁點兒相互抵消或者相互消化的成分,所以產生不出任何優質的東西。面對在理想主義中產生的後果,我尋找到了,能夠解釋所有失誤以及與我的生命所肩負的重任相背離的謙虛和恭敬。例如,當我成為一名語言學家的時候,最起碼我會這樣問自己「我為什麼沒有成為醫生?或者其他的可以讓人驚歎的人物呢?」當我還在巴塞爾的時候,除了每天的時刻分配表以外,其餘時間都是在濫用我的精神狀態。沒有任何東西來補償我所消耗的精力,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在耗盡這些精力之後要如何添補。

    以前,我從來沒有過自私之心,也從來沒有對獨斷本能的保護;那個時候對我而言,人與人之間是平起平坐,沒有任何差異的。讓我永世不能原諒的,是對「忘我性」這樣一種對距離感的忘卻。當我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幾乎已經走到盡頭的時候,我才開始思考「理想主義」這種非理性的概念。只有病痛讓我瞭解了理性,接近了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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