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看見 第2章 杜鵑的夜 (1)
    關鍵詞:短槍手;高跟鞋;直排式熱水器

    週五深夜,我在13棟9A陽台的大花盆後屏住呼極,鉚足勁呆著,像一隻蝸牛那樣寧靜。

    臥室的燈一滅,我就像接收到暗號一樣,無聲地閃了出來,施展輕功,躍上窗台,跳進裡頭。

    這時公子已把杜鵑的衣服脫光了。公子說:「快點快點,這事兒我爸媽比我還著急。」他笨手笨腳地把杜鵑後腦勺壓著的枕頭抽掉,一下墊到她的股屁底下。杜鵑雙手護胸,故作矜持:「哎呀你輕點好不好?把我的頭髮都扯掉兩根啦。」不久,她就呻吟起來。公子也挺快的,來去如風,摧枯拉朽的,沒幾下就悶雷加小陣雨似的,頹然結束,裸身癱倒床邊。

    他仰倒,對著天花長歎一聲。

    「希望這次行吧。」杜鵑卻意猶未盡,憤憤地說:「哦,你就好!你每次比打針還快!怎麼弄啊!如果不是為了孩子,你連針都不會打啦!」公子沒理她。五分鐘後,鼾聲如雷,響徹整個臥室。杜鵑起來,狠狠地了蹬他兩腳,恨恨地說:「做夢做你的孩子去吧,短槍手,還怪我!」

    她在床頭櫃摸了樣什麼東西往自己身上放,按動了電掣,東西嘎吱嘎吱地在體內工作了一會兒,她開始哼哼哈哈,最後大叫了一聲,像被錘子一下擊中那樣,表情痛苦萬狀,嘴角卻萬分快意,定格了半秒,倒頭睡去。於是,臥室又恢復了寧靜。風真的起了,推著黑夜的雲,從海那邊堆湧過來。我估計明天會下雨。樓下花圃的枝葉吹得簌簌作響,癩蛤蟆暫時閉了嘴。我溜到廳外,那兒吊著一個魚風鈴正隨風起舞。鐵做的魚骨敲打著魚頭,發出清脆的聲音,更顯依山小區的寧靜。路燈和不遠處樓盤透射而來的光,把風鈴的倩影投到掛鐘旁邊的牆上,風一轉,牆上的魚兒就像遇到水一樣,垂直晃動起來,身體不停地轉呀轉,恍如身處深海,奮力上游。

    不一會兒,燈就亮了,杜鵑披頭散髮地走到客廳,我已閃電般地跳上廚房的窗台,逃之夭夭。

    它讓我垂涎欲滴。

    我長久地看著它,眼也不眨。人類有雲,望梅止渴啊。直到風停了,我才從幻覺中醒來,抽身進了廚房。這個家吸引我的不光有形而上的東西,還有一些唾手可得的現貨,它們就藏在廚房腳踏式的垃圾桶裡。沒有孩子的年輕夫妻做飯就是大手大腳,毫不吝嗇,每晚把吃剩的東西直接往桶裡扔。這種浪費我喜歡。杜鵑和公子是在網上認識的。他們在Q群用的就是現在這個名字。Q群有線下活動,他們就見面了。一開始公子對杜鵑只是好奇,但是有了酒後的第一次後,他就騎虎難下了。

    沒錯,杜鵑就是一隻母老虎,她來自農村,你跟她睡了如果她不喜歡你就罷了,如果她喜歡得想結婚,你就麻煩大了。那會兒杜鵑信誓旦旦,揚言公子不娶她的話,她就跟他同歸於盡。公子憑什麼就要信?憑他越來越熟悉她。他越是瞭解她,越是害怕。他後怕得經常在夜裡倒抽一口冷氣。他從此戒了酒,就是因為要對自己那次貪杯貪色的懲罰。但沒有用,沒路回頭了。

    杜鵑說,不去登記,我就從你家陽台跳下去。公子知道,那不是嚇唬他的。以她的體重,她肯定會順帶砸死路過的一個保安。她素來跟保安有仇。有一次,他們到海邊去,保安不讓他把車停在沙灘附近,公子挺憋氣,但還是決定開走,杜鵑不同意,她跑下去,指著停在旁邊的一輛奔馳說:「王八蛋,為什麼它能停,我們就不能停?」

    保安扯著脖子說:「死三八,你罵我啊?告訴你,我就是玩歧視!這兒是私人承包的,歸老子管,老子就是嫌你車破!」他話沒說完,就哎呀了一聲,額頭被杜鵑的高跟鞋砸中了。鞋跟太尖,他一臉是血。他捂著臉衝過去打杜鵑,公子只好下來參戰,但後來公子發現自己是多餘的,因為保安拿對講機喊人時,光著腳的杜鵑已把另一隻細腳跟釘進保安右邊的耳朵!

    公子立即把光著腳的杜鵑拉上車,逃跑時打方向盤過猛,一踩油門撞到了一棵棕櫚樹上。逃之夭夭後,他沒有去保險公司報案,免得要回去拍攝現場。迄今為止,他就是和朋友一起,也不敢再次踏足那片本市最著名的消暑沙灘。類似這樣的事情月中發生好幾宗呢,簡直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活動。所以他的活動空間越縮越窄。每次事後杜鵑都罵咧咧地說:「想欺負我男人?我跟他拼了!」所以,不做她的男人,她會把他閹了的。他終於明白,他跟她原是不同的兩類人。他是知道後悔的那種,比如後悔認識了她;而她是永不言悔的那種,哪怕她殺了人。

    好在,婚後杜鵑很多事情都聽他的,因為她沒讀過大學,只在小鎮念到初中,所以她很崇拜工程師,尤其像公子這種由政府僱用的工程師。公子每到一個工地,就會有人會莫名其妙地給他們家送一些錢。杜鵑不明就裡,只管把信封接過來,存到銀行裡,一旦公子老家父母急需用錢,她會毫不吝嗇地幫他劃款回去的。這點豪情和義氣她不缺,只要不把她惹急,不把她體內那根一觸即發的導火線點燃,她還是能好好地過日子的。還有,杜鵑只要精心打扮一下走出去,人人都說她長得漂亮。還有,她超豐滿,沖這一點,公子總算有點安慰。至於氣質好不好,見仁見智吧。別看杜鵑這人愛鬧,其實她挺有愛心的,比如她很愛動物。可惜她最愛的是狗,這一點讓我極不高興。

    一般來說,農村出生的人到了城市以後,都不太愛養寵物,尤其是狗這個品種在鄉下從來就沒有地位,鄉親們只是拿它們來看看門,護護院,它們永遠只吃剩菜和剩飯,從不知道寵物店和淘寶網上賣的顆粒狗糧是什麼香味。甚至到了冬天,主人想進補的時候,第一時間會拿它們果腹。所以那些人來到城裡,絕不會在自己當房奴買來的房子裡養狗,房子一平米多少錢呀?更看不慣在公園和馬路邊不知所為、傲然行走的狗們,它們深得主人寵愛,有恃無恐,大有不把旁人放在眼裡的架勢,跟鄉野土狗一見人就低眉順眼的臣服姿態大相逕庭。當然,他們厭惡寵物狗最深層的原因是:它們活得居然比鄉下的孩子還要好。

    作為貓,我支持鄉親們這樣做。狗不就是畜牲嗎,有什麼可愛的。人人都知道,貓狗自古就是天敵,其實這個局面是我們貓做成的,因為我們一直瞧不起它們,因為它們生性討好和張揚。它們對主人搖尾乞憐,它們拉個屎都要出來遛,而我們向來低調,向來都不願意被遛。而且我們拉屎後會自己動手,扒幾把砂子或泥土把粑粑埋上,乾淨利索,天賦修養。

    所以任它們怎麼巴結討好,沖這恩怨情仇,我也跟小區的狗兒勢不兩立。

    杜鵑是個異數。她來到移民城後,在工廠做過流水線,被拉長騙到傳銷公司軟禁後,喊過口號,洗過腦,之後也以半脅迫的性質蒙過最要好的女友阿好進去,最後一起被警察解救。阿好似乎不計前嫌,和她一起租房子,找工作。杜鵑在一家連鎖服飾公司做店長,阿好在另一家連鎖店做售貨員,兩年後,杜鵑終於存下一點錢,只是有一天回家後,發現平日溫柔敦厚的阿好不見了,杜鵑的一張銀行卡、一條銀項鏈、兩件毛衣和一件新買的外套都被順走了。

    杜鵑的銀行卡是以她生日的後六位數字輸入的,她忘了什麼時候自己透露過,總之掛失後,銀行告訴她,賬戶只有10元錢,剛好夠交一年的賬戶年費。杜鵑欲哭無淚,那段時間,她很需要有一隻公狗來溫暖自己荒蕪的心。狗的確在某些方面比貓要好,它除了可以做伴,還可以在一些淒清的冬夜給她壯膽,嚇掉一些不軌之人。狗比人忠誠多了,它餓的時候,也只會吃掉她掉地上的零鈔和帶有油污的存折,但絕不會掏空她的賬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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