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特點便是代表了中國百姓的基本水平,而生產銷售適合這些地方的對路產品,也正是摸正了中國市場的門道。1996年,經過八年抗戰的鍛煉後,我們哥倆決定像模像樣的辦個襯衫大企業,於是一投資便出手3000多萬元。當時僅買地皮一項就花了一千多萬,因此有人猜測我們是不是炒房地產,等到我們的現代化廠房拔地而起,全套從日本進口的設備開始飛旋時,大陳鎮的父老鄉親們驚詫不已,說這才像做大生意嘛!陳溪東一邊領我參觀他的現代化成衣流水線,一邊不無神采飛揚地講述他與哥哥兩人當年決策的英明:你都看到了吧,這麼大攤子,開始不少人說這哥倆,抽的洋煙穿的名牌,全都是貸的款,有他們哭的日子。可僅僅三年時間,我們依靠自己的技術優勢和規模優勢,一下佔據了中國襯衫業的制高點。同時又由於能達利的名牌優勢,使得企業像乘了火箭一樣的發展速度。如今年產值已達1個多億,利潤超千萬元,光能達利名牌的無形資產就值1.6億元……
陳氏兄弟是自己親口告訴我有多少財產的億萬富翁。按照目前能達利在中國襯衫行業中所佔的市場份額以及名牌效應,他陳氏哥倆就是躺著也有擋不住滾滾而來的鈔票。只有初中文化的陳溪東聽了我的話,露出了一副只有農民兒子才有的憨厚的微笑,他說:多少錢對我哥倆好像現在已經不是很重要了,你可能不相信,我們的父母親還都住在鄉下,我們還種些地,雖然他們可以從兒子這兒拿走用不完的錢,但他們依舊願意保留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哥倆則有另一種人生追求,我們更多想的是如何進一步開拓市場,佔領市場,讓中國的男士們都能穿上我們的能達利,有早一日也要讓老外們都穿一穿中國的能達利而不是皮爾,卡丹。
我完全相信陳溪東的話,因為義烏人用了十多年時間建立起一個亞洲最大的小商品市場,能達利在中國襯衫行業稱雄一方的時間用了更短,僅五六年。皮爾,卡丹老了,而陳氏兄弟才三四十歲,你認為誰贏呢?當然是我們的義烏人,我們的能達利!在走出廠區時,陳溪東特別邀我到他工廠前的公園坐一坐。我舉目四眺,在觀賞花叢錦簇、小橋流水、青嶺飛鶴之後,不免有些自卑起來:什麼時候我在京都的家門前也能看到如此一方仙境,那該是何種人生?
光這兒的地皮我們就花了500萬元。但為了讓大陳鎮的父老鄉親也能像城裡人樣在公園裡享享福,我們非常樂意這做件事……陳溪東的話,讓我感到大陳農民的胸膛裡有股岩漿般的滾燙!
我以為不接觸孫榮福這樣的人,就不可能真正瞭解義烏市場的起源與變化的深刻性,也當然就說不上真正瞭解義烏人的精神世界了。
他把他的家安在義烏市郊的一個山頭上。從義烏繁華的市區來到孫榮福的領地,有一種返璞歸真的感覺。那籬笆還在,那菜地還在,那足前腳後的雞鴨狗貓更是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地歡勢著……孫榮福的領地是整個山頭加上一直往下延展的山坡,總共有100多畝面積。這兒有他一新一舊的兩個家址。舊的是典型的江浙農舍,新的則是我所見到的個人住宅中最豪華和氣派的一棟西洋式樓房一即使是京城的高級領導或者高級別墅也遠不如孫府新宅。孫榮福讓我領略了什麼叫富,然而這不是主要的,孫榮福讓我領略更多的是義烏人所具有的崇高追求和品質。
老孫到底有多少錢?我沒有問他,這是個很不禮貌的問題。但我知道,義烏市區內目前惟一的一個稠州公園是他孫榮福個人捐獻的。這事發生在十年前,當時義烏的市場還處在一般水平,義烏人還僅在脫貧過程和剛向小康邁進時,孫榮福一下投資幾百萬元,用了兩年心血,將義烏歷史上惟一的一個公園建了起來。1988年,開張一年的公園就有了幾十萬元的收人,不用說,從投資回報的角度看,好多人都說老孫這傢伙又瞅得比別人准,是著實的冷門生意。但就在這時,人們正準備看著孫榮福在第二年抱金娃娃時,他老孫竟一紙上書給市府,說要無償將公園獻給市裡。當時,幾十萬義烏人全都籐住了:他孫榮福簡直太了不起了!
孫榮福確實了不起,這並不在於他有錢,而重要的他是個會經啻且骨氣很硬的漢子。在常人眼裡,老孫是個不苟言語的人,然而只有走進他的心靈,你才會明白這位硬漢的臉上為什麼很少有笑臉。也許在今天眾多的那些義烏富翁身上每個人都有一部不平凡的傳奇故事,可似乎誰也難比孫榮福,因為他曾經飽受的辛酸與折磨已經浸人了他的骨氣之中。我瞭解孫榮福的一些情況最先還是從老書記謝高華那兒得到的。老孫在文革期間曾擔任過大隊黨支部副書記,後來就是因為帶領農民外出打工,結果被定為黑包工頭而開除了黨籍。謝高華說,我於1982年到任不久,有一天孫榮福給我寫了個條子,提出要承包鳳凰山一那是個集體所有的果木場,連年虧損。
鳳凰山名字好聽,其實只是個荒山頭而已,共有120畝地。孫榮福提出承包的條件有三:一個承包期為5年;二是每年上繳大隊2萬元;三是原果木場的十個人的工資由他負責。此事在當時尚沒有先例,問題的根結是因為他是個被開除黨籍的人。可我覺得老孫自己拍胸脯承包一個連年虧損的集體企業,並能給十個人開工資,這事利國利民,給一個犯錯誤的人也算是個出路吧。我就在他的條子上批了同意兩字,又寫道:5年承包期太短,可以承包30年。這件事我是頂著風險辦的,後來果真傳來很多風言風語。我沒有管這些,一邊讓有關單位跟孫榮福辦承包手續,一邊派人重新調查孫榮福受處分的事。根據多方核實,當年孫榮福被開除黨籍確是組織上一個錯誤決定。為此我立即責令有關單位馬上給孫榮福平反……
孫榮福在接受採訪時,他本人並沒有給我講述自己落難的那段歷史和帶著全家上山前的故事。他只說當時他捨去剛剛建好並開始隱隱盈利的公園,領著老婆孩子向離縣城好一陣路的荒山走去時,身後一大幫人在嘲諷他,說他孫榮福被人整怕了,就是想幹點事也避到野狗都不敢去的荒山野嶺。已經被人損慣了的孫榮福早已想不得別人怎麼說、說什麼了。他心裡想的是再不能失去大好時光了,他要抓住市場和發財的機會!老孫干的都是絕門,從不願跟著別人屁股後面瞎起哄。在義烏小商品市場紅紅火火時,他選擇了養甲魚的路。
哈哈,你們看看孫榮福的能耐,躲在荒山野嶺裡幹起養王八來了,新鮮!有人一聽老孫要在山頭上養殖甲魚,差點把牙笑歪了。可不,常人都知道,養甲魚先得有水才行,而孫榮福承包的鳳凰山上哪有甲魚想喝的一滴水呢!老孫才不管別人說什麼,他心裡清楚,中國是個飲食文化大國,甲魚歷來被視為餐桌上的佳餚,而國內市場上的甲魚價格目前又偏貴,原因就是貨少。義烏小商品巿場發展了,肯定會隨即促進其他市場滾雪球般地帶動起來。而經商頭腦超人的孫榮福想得更遠,那就是他認為義烏人既然可以把小商品市場做得稱王稱霸於全中國、全亞洲,那麼義烏人也能在其他生意上做得叫人心服口服。農民出身的孫榮福選擇自己養甲魚之路,又專門挑了一塊誰也不起眼的荒山,為的便是靜下心來干番大事業。
孫榮福幹起事來從不張揚,他上山後的頭三個年頭就沒有下過山。這時的義烏市場上有多少人都在瞅準機會發財致富,許多人便是在那個時期一躍成了西萬富翁、千萬富翁。孫榮福則像個被市場忘卻的落伍人。然而他們哪裡知道此時的孫榮福正在埋頭研究人工孵化甲魚的技術。老孫告訴我,自然界的甲魚五年長一斤,而人工的甲魚則一年長一斤。為了攻破人工孵化的難關,那時又沒有溫控設備的他,就在自己家的房上用塑料布搭起一間人工孵化實驗室。為了確保32度水溫下的孵化工作,他孫榮福與天斗與地鬥,最後終於鬥出了千萬隻活潑可愛的小甲魚……1993年,孫榮福的人工孵化技術過關,這時他同家人商議決定:出資1100萬元,買下當年所承包的120畝地面的鳳凰山頭,成立了義烏永強養殖有限公司和義烏甲魚綜合開發研究所。這回再沒人嘲笑他了,因為他孫榮福每養一隻甲魚所獲得的利潤是別人幾件甚至是十幾件衣服的利潤,而不得了的是他孫榮福的無數只水塘裡總共有甲魚多達幾十萬隻,每斤甲魚在中國市場上的價格一直不低於100多元,幾十萬個100元是多少?就是近一個億吧!天啊,他孫榮福不是又要大發了嗎?當別人反應過來時只得拍腿呼晚矣!
孫榮福確實幹大了,今年他又投資1300萬元,在另一個地方開發養殖娃娃魚的工程。他對新的產業充滿希望,他說目前全國只有廣州有一家投人大規模資金辦娃娃魚養殖場。他說他是國內第二家。人工養殖的娃娃魚國家允許作為餐桌上的美味佳餚,孫榮福說,有朝一日中國人也能像日本人那樣把吃娃娃魚與現在對吃甲魚一樣熱衷。據說在香港、台灣餐桌上的娃娃魚市場價為1000多港元一斤。孫榮福的下一個目標是:在穩居中國甲魚王基礎上,再做一個中國娃娃魚王。
沒有遠大胸懷的人成不了大器,不懂市場的人永遠嫌不了大錢。孫榮福的大手筆,使我從另一個側面更認識了義烏人。然而孫榮福人格力量的另一面,又讓我體味到了義烏人骨子裡的精神財富的源泉。
孫榮福家共五口人,除孫與老伴兩人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現在大兒子結婚了,但作為家庭公司的義烏永強養殖有限公司,只有本家五個人的股份。孫榮福一家過得非常和睦,老孫現在是這個億萬家產的公司董事長;大兒子是總經理;老二是女兒,當會計;老三小兒子跑外勤;孫夫人是出納。很有趣,五個人看起來職務有別,但較起真來誰都不比誰權力小,不信你老孫頭不是董事長嗎?你不職務最大嗎?可你決策要有錯,在家做飯炒菜的孫夫人就有治你的辦法——她不給你支付一分錢,看你誰事長到哪兒牛去!
我們家實行民主議政,集體決策,分工明確,各負其責。老孫對家族企業的內幕進行了首次公開透露:他說前年我就想投資養殖娃娃魚,但方案拿到股東會議上就沒有通過,只有我一票是贊成的,他們四票反對。我沒轍,大家認為養殖娃娃魚投資大,風險更大,特別是中國市場到底能不能使娃娃魚成為氣候,這還有待考察。我雖然個人認為中國的娃娃魚市場必定前景可觀,但既然股東會議不同意,我只能服從。又過了兩年後的今年,當我再一次把開發養殖娃娃魚的事提出來後,經過一段時間大家各方調查論證,最後全體舉手,於是我們才決定拿出1300萬元的投資來……
孫榮福的家庭公司,讓我看到了中國現代私營經濟趨向成熟的喜人景象。
像孫榮福那樣成功的家庭與私營企業在義烏不是少數。從孫榮福那居高臨下的鳳凰山下來,我看到了義烏市的另一個令人拍手叫絕的地方,那就是義烏農民們自己建設起來的一個個現代化的大型農莊。
義烏地處浙江中部,是個平原與丘陵兼有之的地區,還有一部分山區。它具有中國農業縣市十分典型的自然條件。在看到已經具備都市風采的義烏城區和如大陳鎮、廿三里那樣初具現代化規模的鄉鎮,我曾設想了一種對未來中國農忖發展的擔憂:以後農村都成了城市,那麼那些自然條件差的山區或丘陵地區的農民怎樣實現現代化呢?或者說,義烏市這樣一個城市建設隨著市場的超乎想像的發育,會不會本地自身之間出現嚴重的貧富差異?假若我們即將到來的21世紀裡,許多過去是種地的農民,後來因為辦企業或經商而走進了城市,或者有的完全是因為我們的城鎮發展而一夜之間由農民變成了市民。那時土地誰來種?種田的人能不能生存?怎樣使我們的土地上依然有生生不息的兒女?
與義烏市現任領導見面時,已經不是我所想獲得的那種表面文章了。然而題目出給這些年輕的市領導時,想不到他們竟然胸有成竹地解答了我的疑慮與擔憂。他們告訴我,在他們這一任目前集中最多精力的就是在今後的五年內,更好地解放思想,理清思路,並切合本地實際,堅定不移地實施興商建市的發展戰略,依托已經形成的專業市場優勢,把義烏市建成一個具有相當現代化水準的中等都市。具體而言,便是要在進一步加快義烏市區建設進程的同時,重點加快蘇溪、廿三里、佛堂和上溪四個衛星鎮的建設。
那時,我們的義烏城區由於四個衛星鎮的介人與併合,將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中等城市。全市鄉村行政區將向衛星鎮集攏,而衛星鎮與衛星鎮之間,衛星鎮與中尤、城區之間實行輕捷快道相連接,整個義烏鄉鄉村村,圍繞中心城區組成一個相互映輝、相互作用的網狀構築,從而形成合力互動的巨大發展態勢。那樣我們傳統意義上所擔心的城鄉差別便將真正消除,農民與市民之間不分彼此……趙金勇書記跟我說這番話,是在他辦公室一邊揮毫時未加思索的坦言。我當時聽後內心有種強烈的震動一這來自我想像之外的那種震動。我覺得在一個地方能看到某種繁榮的景象並不太費勁,費勁的是我們常常聽不到當地的決策者們高屋建瓴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