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日記 第16章
    現實總是殘酷的,儘管我感情上不願,但活生生的事實證明,這位漂亮姑娘確是賊!

    在紀念碑前,她動手了,那個富有彈性的軀體輕輕地貼向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彷彿像觸電似的回過頭來,他看到的是一位天使,而且又有一個甜美的微笑。男人頓時全身發酥,敏感的神經失去了效力只錢包從他口袋中被人掏走也全然不知。

    可悲的男人!這一幕我看得清楚,正想上前逮住那用迷魂陣行竊的女賊時,一隻有力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是小白!

    得抓她動手的那一瞬間,否則鯊魚會咬你!

    難道就讓她這樣興風作浪?

    不急,她會再下水的!小白沉著應戰,不慌不忙地輕輕對我說。

    果然不出小白所料,這女賊呆了一會,溜到一個賣雪糕的小攤前,靠緊一個同齡姑娘,嘶一的一下,那姑娘的帆布書

    包被劃開一條細縫,不出半秒鐘,又一隻粉紅色錢包落在女賊手中。好一個高手!我和小白正要上前逮住她時,只見這妖魔噌的一下,擠到了瞻仰毛主席遺容的隊伍之中……

    好狡猾的鯊魚!不,是一條泥揪!

    8當機立斷,示意我一起插進了瞻仰隊伍,跟蹤女賊……如長龍般莊嚴肅穆的隊伍,在緩婉的哀樂聲中不停地向前游動著。人們默默地邁著雙腿走進紀念堂,神聖與敬仰之心在這裡得到昇華。隊伍中,不時隱約聽到陣陣悲慟的抽泣聲。在行至瞻仰遺容大廳時,突然,人群中有人大聲哭泣起來,那聲音帶著久抑的悲哀,把在場的人都吸引了。我抬頭一看,天,那哭聲竟出自女賊之喉!我驚愕不已,腦子一下凝固了!瞧她那悲哀欲絕的樣子,與廣場上那奸詐陰險的行徑,可謂天壤之別啊!

    這時,我見兩位幹部模樣的中年婦女過來,挽起這位哭得淚人似的美貌姑娘,硬是走出了瞻仰廳。隊伍剛出紀念堂,那姑娘改哀色,推開扶著她的兩名中年婦女,急步向前……

    慢著!突然,她的身後響起一個嚴厲的聲音。是小白!只見他一身正氣地站在那摩登女郎面前,雙目如同兩道寒光直刺對方心窩。真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當善良的人們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一場驚心動魄的無聲戰鬥宣告勝利結束。女賊在眾目睽睽之下,交出了她在廣場竊來的兩個錢包,和剛剛從扶她出紀念堂的兩位中年婦女手上偷來的兩塊手錶……

    正義的照妖鏡下,一個美麗外表的背後,顯出的是一具骷髏!

    在同一個預審室內,我聽到了同一個作案地點的另一故事。

    現在坐在公安人員面前的這個罪嫌疑,三十五六歲模樣,外表衣著很帥,狐皮帽,呢大衣,但精神極度頹廢,因而使得那張

    猴臉更加難看。他不回答預審員的問題,只是一個勁地敲著自己的腦袋,悔恨地嘀咕著:媽的,我真蠢,蠢!

    這是怎麼回事?

    去採訪你的同行吧,他們可真神!派出所所長拍拍我的肩膀,兩眼充滿了對武警戰士的讚譽之情。

    在天安門前,我找到了這位綽號為業餘偵探的戰士,他叫白振偉。從穿上警服那天起,他伴人民英雄紀念碑度過了三個春秋。

    這天,又是白振偉的班。同以往一樣,小白一邊威嚴地站在哨位上,一邊警惕地注視著過往的人流。突然,有個神態異常的面容引起了小白的注意。這是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人,只見他一面佯裝參觀紀念碑,一面不時轉頭偷偷窺視著哨兵。小白憑著一雙福爾摩斯的眼睛,一眼便判斷出這是個與眾不同的遊客。他裝作沒有看見對方,依然一邊守崗,一邊不時回答行人的各種詢問。一眨眼,小白回過頭卻不見了那張乾瘦乾瘦的猴臉。怎麼,是我判斷錯了?不!白振偉眼珠一轉,沉靜地思索起來,他總感覺那人的眼裡有一種預謀和企圖。廣場上無數血的教訓證明,敵人是狡猾的,他們常常混在普通人群裡,或許悄悄地在某一燈桿和華表上留下一個罪證;或許突然出現在某一重要保衛的目標進行血腥暴行;或許在喧嚷的人群中進行反動宣傳。所有這一切,都是突如其來,又需要當機立斷,採取措施。人民衛士的責任就是這樣艱難,祖國心臟的人民廣場更是如此。

    不能放過這疑點!白振偉暗示自己,定要將這蛛絲馬跡弄個水落石出。時間一小時一土時地悄悄流逝過去,太陽從東滑到了西。該換崗的時候他依然留在哨位。藉著華燈與月光,那雙瞥惕的目光掃射著廣場的每一個角落,然而,這一夜,可疑的目標始終沒有出現。

    第二天清晨,白振偉早早吃過飯,重新回到自己的哨位。他嚴密而又冷靜地環視著川流不息的人流……突然,目標出現了!小白激動得直想招呼同事,但他終於抑制了。昨天的那個中年人,此時儘管頭戴狐皮帽,身穿呢大衣,鼻樑上架著副變色鏡,可那張猴型小臉和額上的一顆黑痣卻逃脫不了福爾摩斯的銳利目光。

    猴臉手提五個鼓鼓囊囊的破提包,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別無異樣。

    同志,你是幹什麼的?

    我?猴臉見是位腰別手槍的武警戰士,猛地一驚,但隨即裝出一副灑脫自如的樣子。我是開封中原貿易公司的。一張燙金的名片劃過半個天空。有名有姓,還是個大經理呢!

    帶這麼多東西遛街,你不覺得累贅,總經理先生?白振偉頗為關切地問。

    是的是的喲!猴臉一聽,兩頰滿堆了油滑的笑容:嘿,如今出門辦事離不開人情哪,這不,都是給北京的朋友、親戚們帶的煙酒。我說武警兄弟呀,您品嚐過咱們河南的杜康酒嗎?嘻喀,那可真是好酒,獲得巴拿馬國際獎呢!下次來京,我一定給您也帶上幾瓶,怎麼樣?

    謝謝總經理先生的好意。小白說著,上前一手從猴臉肩上拎過兩隻皮包。您的親戚在哪兒?我送送您。

    哎喲喲,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猴臉臉色倏然一變,忙將皮包搶回。可是只見這位武警今天執意要做好事,便只好跟在後頭,連聲說道:北京就是好,到處有雷鋒哪!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個掛有天安門派出所牌子的門前,白振偉停了下來。

    總經理請——!

    你、你……為什麼領我來這兒?猴臉驚恐萬狀。

    不要緊張嘛,先生。小白胸有成竹地掂了掂手中的皮包,聲嚴色厲地說:作為一名堂堂總經理,又是這番闊氣的衣著,而先生手中提的卻是五隻破皮包,這是我的疑點一;其二,既然您說包中帶的是煙酒,可為何這般輕,故此,請您到此檢查一卜。

    猴臉一聽,頓時噗通一下栽倒在地。你道我們的福爾摩斯神不神!公安人員把皮包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塞得滿滿的幾百張惡毒攻擊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和現任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反動標語!事實面前,猴臉不得不交待,他是一名越獄犯。個月前,他同另外三名逃犯在鄭州密謀到北京製造反革命事件,其活動地址分別選在流動人數較多和政治影響大的廣場及北京火車站。猴臉在鄭州偷了開封中原貿易公司總經理的東西,冒名混進北京。頭天,他到廣場是為作案進行實地偵查,第二天帶了五個裝滿反動傳單的皮包,企圖在廣場張貼和散發。反革命分子哪知他的尾巴剛露,就被我機智的福爾摩斯一舉抓獲。

    ……長街上,留下多少這樣的故事……

    誰以為警察的任務除了破案,逮捕罪犯,鎮壓恐怖就沒有別的事幹了,那只能說他太不瞭解這種職業了。至少,中國的武警不是這樣。在西方,警察的任務是發現罪犯,再就是捉拿和懲罰他們。在社會主義的中國不同,武警還擔負著改造罪犯的任務。那些人啊,假如有一天你們不再在世界上犯罪,那我們的警察該有多清閒!可惜,大概只有人類進人極樂園的時候,警察才有失業的希望。

    改造罪犯要比偵破案件、遏制流血事件困難和艱苦得多!

    1983年那次全國性的打擊嚴重刑事犯罪分子的戰役,人們記憶猶新。一夜之間,兒乎所有的監獄、看守所都被擠得超員。在北京、上海、瀋陽、重慶、廣州等大城市,公安機關不得不把成千上力的罪犯關押在防空洞、菜窖裡3這是建國以來一次最大最迅速最嚴厲的打擊刑事犯罪的活動。人數之多,範圍之廣,在世界刑事活動史卜.也是罕見的。人們早就對這幫到處殺人放火、強姦婦女、偷竊成性、凶狠殘忍的殺人流竄犯、強姦流氓犯……恨得咬牙切銜。

    槍斃!統統槍斃!這種來自人民的強烈要求,在國家最高權力機構一全國人大常委會上不止一人這樣呼籲過!

    該死的都被拉到了刑場!但畢竟有百分之八九十的都是年輕的娃娃們。論其罪行,死有餘辜。可是難道歷史就沒有責任了?文革十年的悲慘,受害最深的不正是這一代人嗎?終於刀下留情。一列又一列滿載那些被註銷了城市戶口、開始執行刑期的罪犯的囚車,馳向大西北,開進了渺無人煙的萬里漠國

    這是什麼地方?一望無際的黃沙青煙,三天難見一個人影的鬼地方!再不能回城了!一輩子留在這兒直到死……享受慣了物質和性慾刺激的血氣方剛的他們,受得了嗎?一個又一個古怪的念頭,罪惡的詭計,可怕的舉動在產生;於是,警察們又不得不去接受各色各樣野性、荒唐、歇斯底里的挑戰。那裡的故事簡直是一部精彩到了難以想像的傳奇。

    我有幸選擇了一個典型的勞改農場介紹給讀者。人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更好地瞭解那些戰鬥在特殊戰線的武裝警察。

    這個農場地處新礓南部的塔里木盆地,是八百里沙漠瀚海數十個勞改農場中的一個。但是,這個農場比其他的更誘人些,因為它有一塊不大不小的淘金基地。可惜,當你乘著駝舟翻過沙海的疊浪波谷,遠遠向這號稱南疆胭脂溝胭脂溝是我國黑龍江溪河一帶一個著名的淘金基地望去,不免大為失望。它的外表絕對沒有半點金子般的誘人景象,可也不像內地的監獄那樣高牆鐵門,電網密佈。這裡除了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建設兵團指戰員們壘起的幾排淘金窖,再就是幾幢用水泥砌成的囚堂——1983年前根本沒有,除此幾乎看不出像個關犯人的監獄。地盤很大,從大門這邊到底頭的那個崗位,少說得走二十多分鐘。四周的電網與其說是為了防止犯人逃跑,倒不如說是擋擋野駱駝群。那兩根鐵絲中間的空隙,足有一米五十。瞧,幾隻不知從哪個沙丘上跑下來尋食的黃羊,在鐵絲網裡穿來穿去,毫無懼怕之感3嘿,原來那上面根本不帶電!

    這就是犯人們早晨醒來後看到的監獄面貌。四天四夜的火車、三天二宿的汽車、拖拉機把他們從天堂押到了地獄犯人們的話!

    現在是上工時間,三百多名從北京、瀋陽和天津等來的犯人,此時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朝淘金工地出發。

    哎,眼鏡,這裡準能逃出去!一名看上去才不過十七歲的小犯人兩眼賊溜溜地一轉,捅捅左邊的一位戴眼鏡的犯人,低聲說話。據勞改局的同志介紹,那年,那些註銷了城市戶口被押到新疆的犯人中,當他們裹著囚衣、理著光頭,從車上押下第一腳踩到新韁的土地,第一眼看到漠國的黃沙時,幾乎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逃!

    眼前這個稱為眼鏡的犯人看來是個膽小的傢伙,他聽旁邊有人這樣對他說,彷彿像觸電似的全身一驚。當那兩片鏡片子掃見看押的武警還在後頭時,才緩了口氣:你這個小蔥頭想找被稱為小蔥頭的犯人不服氣地嘀咕道:前年我進了北京房山監獄,那兒裡外三道崗,呵,最後還是讓哥們兒跑了。這兒,嘿嘿,簡直不用費吹灰之力!

    眼鏡沒有吱聲,捋了捋黑色囚衣,神色慌張地閃到一邊去。小蔥頭見沒成,便走到右邊的那個大個子身邊,恭敬地說:虎大哥,這裡出得去,咱們逃吧?

    大個子轉過那個球膽般的大腦袋,用那雙陰沉的眼睛狠狠瞪了他卜,神情冷漠慘淡的臉上堆起一塊塊橫肉,在毆打中打裂又縫上的那個鷹嘴鼻翼也跟著扇動了起來,好一隻東北虎!就是那隻虎,曾使瀋陽城三年內沒有安寧過。如今,這隻虎也像上海的猴、武漢的狼、成都的狐一樣,被囚到廣這死亡之海中。東北虎在長長的黑色長龍中,顯得異常魁梧、高大,有著令那些瘦弱短矮的囚犯們激動的身材。他對小蔥頭的話似乎並不感興趣。他閉上那雙狡詐的小眼睛,甩下小哥們兒,獨自平靜地朝前走去,彷彿要在這兒永遠地扎根下去。

    小蔥頭感到從未有過的失望。他正想再找個囚伴暢談自己的宏偉大業時,忽聽後面有人在吆喝:肖建新,你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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