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18日,我像以往那樣收拾好自己的行囊,伴我一起出行的還是那個「新秀麗」的藍色超大旅行箱。這個旅行箱伴隨我遊走了大半個中國,行程達數十萬公里。我總像打仗般地穿梭在中國的各大高校,和莘莘學子進行演講交流。每一次的日程都超乎想像的緊張,我經常披星戴月地輾轉奔波於多個城市。
一直幫我組織高校演講的《大學生》雜誌社的編輯王肇輝總把這種奔波笑稱為挑戰身體極限的活動,而我也因此得到一個外號——「鐵人」。這種活動我已經堅持了10年,在我擔任谷歌中國區全球副總裁和中國區的總裁期間,我幸運地擁有「20%的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業,而我將這些時間全部用在我所鍾情的大學生工作上。
僅在2009年4月18日到4月26日這8天的時間內,我就和同伴輾轉於成都、廈門和南寧三個城市,我分別在成都的四川師範大學、雅安的四川農業大學、廈門市的廈門大學和集美大學、南寧市的廣西大學和廣西民族大學作了6場勵志演講。演講的內容全部為公益性質,題目分別是《我學,我成長》以及《成長的十個啟發》。
每到一處,我都能看到風華正茂的大學生洋溢著熱情與渴望的眼神。我知道,他們是千千萬萬家長們心中的希望,更是中國未來的希望。他們正在經歷著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階段,但社會中的種種浮躁往往與他們內心的理想發生嚴重衝撞,他們難免總是會感到迷茫和失望。因此,在每一次演講中,我都會把大學生成長中的常見問題以故事和案例的形式講出來,並把我自己所經歷的成功和失敗一一告知,並和他們分享我的種種感悟。
我希望他們能夠通過我的演講而有所啟發,然後找到自身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我和中國的大學生感情如此之深?為什麼我能將這項工作堅持10年,並希望將其作為終生的事業?
與其說是機緣巧合,還不如說這是命中注定。2000年,我在微軟中國研究院工作,當時的第一項工作就是要招聘大量學生到微軟工作,這算是我與中國學生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當時有很多學生都希望能到微軟研究院做暑期工,正由於如此,我才有機會瞭解到他們內心深處的很多想法。
我至今還忘不了和一個暑期工的談話。這個學生來自中國數一數二的名校,他一直想就未來的規劃和我進行一次深入的交流,於是我們坐在微軟中國研究院的一間小會議室裡交談起來。他說:「開復,我希望自己能像您一樣成功。而根據我的理解,成功就是管人,管人這件事很過癮。那麼,我該怎麼做才能走上管理者的崗位呢?」
我沒有想到,一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對成功的認識竟是如此片面和膚淺。他的想法折射出的是中國社會由來已久的通病,那就是希望每個人都按照同一個模式發展,在衡量個人成功時採用的也是一元化的標準:在學校看成績,進入社會看名利。
漸漸的,我發現,持上述觀點的學生不在少數。許多同學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把成功與財富、地位和權力畫上等號。
歸根結底,這種現象反映出的是中國學生在價值取向上的迷茫。而他們在多元社會裡各種價值觀的衝擊下逐漸喪失了獨立的判斷力,並逐漸背離了正確的價值觀。他們期望通過簡單地複製別人的成功之路而快速致富,盲目地追隨某種社會風潮,並被名利的誘惑蒙蔽了自己的內心。
看到這樣的情形,我內心非常焦慮。中國的大學生是非常優秀的,但我卻越來越多地感受到他們內心的困惑。望子成龍的父母、應試教育體制束縛下的學校和老師、急功近利的社會心態,這些都讓他們很多人在成長之路上陷於迷失。
那段時間,我的內心在反覆思考著這樣一件事:「近百年來,中國青年終於能夠接受先進完整的教育,能夠有條件專心讀書並成為時代的驕子,他們理應成為融會中西的精英。但可惜的是,他們雖然有幸出生在自由選擇的時代,但時代並沒有賦予他們選擇的智慧!」
從那段時間開始,我就開始反覆叩問自己的內心:是否應該馬上開始竭盡所能地幫助他們找到自己的理想?當一些好心人聽到我有這樣的想法時,都竭力勸阻我,因為他們擔心我會被別人指責為「多管閒事」和「好為人師」。
但最終我摒棄了這些顧慮,因為我想起了父親一直以來的夢想。
儘管父親李天民的後半生在台灣度過,但他從來沒有忘記祖國大陸。在他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裡,我經常在醫院裡陪伴他。那時,他每天都對我說:如果能回大陸去看一看該多好!看到父親日漸憔悴的臉龐,我知道,這個簡單的願望已經無法實現了,我痛不可抑。有一天早上,他醒來就告訴我,他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他在水面撿到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四個字——「中華之戀」。
我知道父親憂國憂民之心終生不渝,這個夢就是他故土情長的感情宣洩。我知道父親有一個願望還未達成,那就是寫一本書,名字叫做《中國人未來的希望》。在病床前,我曾告訴父親:「我會完成您的願望,早日將那本書出版,您放心吧!」但那時的父親只能用深邃的目光凝視著我。後來姐姐告訴我,父親一直希望我能夠幫助他做完未竟的事業。
在看到中國大學生的迷茫後,我想起了父親多年未了的願望,我內心的那種使命感也油然而生。尋找中國人未來的希望,幫助中國年輕人的成長,這不就是背負父命的我應該作出的決定?中國大學生未來的希望,不也正決定著中國人未來的希望?
在那一刻,我充分感受到了內心最真實願望的激盪。作為一個有機會融匯中西文化的華人學者,作為一個充分體驗西方文化的炎黃子孫,我應該盡我所能,在幫助中國青年遠離困惑、步入卓越的過程中有所行動;我也應該根據自己在指導青年學生的過程中積累的經驗,為其他致力於發展中國教育事業的人提供有益的借鑒和幫助。
所以,自2000年開始,我就遵循內心的選擇,撰寫了《給中國學生的第一封信——從誠信談起》。
從這封信開始,我與中國大學生的不了情緣就此結成。在這個過程中,我深切感受到他們對這種價值觀指導的迫切需要,這也讓我欣慰自己當時沒有輕易放棄。
我後來堅持每年都到全國的各個高校作巡迴演講,報告超過300場,內容涉及純學術的計算機研究,也涵蓋科學、教育和人文的關係,然而更多的則是集中在有關中國大學生如何做人和做事方面。我從此更投入地寫了第二封信、第三封信,一直到第七封信,也正是從這封信開始,我有了創辦私立大學,試圖改變教育的念頭,之後我又建立了「我學網」,出版了三本針對大學生的書籍,希望通過這些形式來給學生以及教育界一些啟示。
網絡的便捷讓我與大學生的溝通也變得更加直接。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在家人還在甜夢中酣睡未醒的清晨,在人群川流不息的候機廳裡,我就像一個超級「網蟲」,習慣性地抓住能夠進入互聯網的任何時機,打開頁面,閱讀一個又一個的提問,並耐心仔細地提出我的觀點和建議。我知道,那些或單純或尖銳,或輕鬆或沉重的問題中,都包含著青年學生對我的期待和信任;我也知道,我無法為所有問題都提供一個完美且一勞永逸的終極解決方案。然而,這一代青年的勃勃生機總是帶給我深深的感動和喜悅,我也始終相信,只要能夠分擔他們的困惑和焦慮,我的付出就是有價值和有意義的。
直到今天,當我面對一代又一代的大學生時,我能從內心感覺到他們正在逐漸成長。我已遠離教職多年,但現在卻成為眾多青年學生口中的「開復老師」。我得到信任的原因並非由於我個人在某方面的小小成功,而是源於我年復一年不倦的付出。
在行走中國的路途中,我深深地感到,大學生內心的困惑依然存在,他們中的很多人依然還迷失在「一元化」成功法則中,面對這個浮躁喧嘩的世界經常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我也知道,自己就算堅持不懈地努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很難從源頭解除他們的困惑。儘管這樣,我依然希望自己用一種愚公移山的精神堅持下去,我一直秉持著我的初衷,那就是100個人中哪怕只有一個人從我的觀點中受益,那我的付出也就比任何工作都有價值。
因為正是他們,代表著中國人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