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磬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醫院的,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還沒反應過來,轉眼間已經到了醫院。她只是一直握著寧末離冰涼的手,有點神經質地看著他蒼白的臉,緊閉的眼,還有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血,止也止不住似的。
筠筠好像一直在她耳邊說,磬磬,冷靜點,沒事的,很快就到醫院了,醫院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就搶救。然後,她就哭了,一個以灑脫出名的歌壇天後瞬間哭紅了眼。
沈磬磬似是聽到了她的話,又好像沒聽到,始終面無表情,好像入了魔障。救護車開到醫院後,院長親自站在門口,七七八八跟出來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他們迅速把寧末離抬上了病床。沈磬磬跌跌撞撞地跟下去,人擠人的時候還死死地握著他的手不放。晚上,醫院裡如臨大敵,院長開道,一路暢通無阻趕到手術室。
筠筠拉住她,不忍地說:「磬磬,放手吧,手術室到了。」
沈磬磬沒有動,緊握著寧末離的手,她的指腹一直貼著他手腕的經脈,感受皮膚下微弱的脈搏,那脈搏似是連著她的心跳,彷彿脈搏沒有了,她的心也就此死去。
「事不宜遲,沈小姐趕快讓我們手術吧。」院長焦急地說。
「要救活他。」
「我們盡力。」
「要救活他。」
「我們一定盡力。」
「我不要你們盡力,我要你們救活他!」
她突然放聲大喊,整個走廊唯有她的聲音在空中迴盪,頭頂上白晃晃的燈管忽然閃了一下,一片寂靜。
她放開了手,看著寧末離被推入了手術室。他躺在病床上,面容那麼冰冷,沒有了生氣,彷彿上一秒他還因為她的慪氣在皺眉,可下一秒他就消失在手術室門口。
很久,都沒人敢上前叫沈磬磬,筠筠站在她身旁想要說什麼,又閉上嘴,喬寒深沉著臉拍了拍她的肩膀。Ada和船長已經嚇傻了,Ted聞訊趕來,慌得眼鏡都戴歪了,他臉色煞白,腳下不穩地跑到手術室門口,急得聲音都變了調:「情況怎麼樣……」
還沒說完就看到沈磬磬一動不動的身影,他猛然閉嘴。
沈磬磬像是化作了枯石,呆立在手術室門口,眼望著那扇大門,不知在想什麼。突然,她踉蹌地單膝跪地,吐得天翻地覆,像是要把整個胃都吐出來,嘔出了血絲,再下一刻,人已經倒在地上沒有了知覺。
室內暖風徐徐,溫度高得嚇人,沈磬磬蜷在軟被裡,頭上蒙出了汗。她在模糊中聽到耳邊有人低低的對話聲,時斷時續,她竭力想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卻聽不清一個字。她掙扎了下,眼皮睜開一條縫,刺目的光芒讓她猛然流淚,過了會才慢慢把眼睛睜開。
「醒了。」
不知誰說了一聲,一下子,五六張臉出現在她面前。
「磬磬,感覺怎麼樣?頭暈嗎,還噁心嗎?」筠筠滿臉寫著急切擔憂,大眼睛紅紅的。
沈磬磬緩慢地搖了搖頭。
「醫生已經檢查過了,你是受驚過度,放心,孩子沒事。」Ted眼底發青,仍舊強笑著對她說。
沈磬磬緩慢地點了點頭。
她有點遲疑,心臟突突地跳著,是在告訴她有什麼事發生了,可大腦混沌得像鍋煮爛的粥,沒有頭緒。
是什麼呢?
「磬磬?」
沈磬磬抬眼看向筠筠,濃妝下她的臉看上去竟然很憔悴,在努力隱忍著什麼,她瞥了眼Ted,對方沉重地點了點頭,她重新低下頭對上沈磬磬茫然的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說:「磬磬,一會你一定要冷靜,聽我把話說完。」
沈磬磬皺起眉頭,眼中濃霧大起。
「你別怕,我們都會在這裡跟你在一起。」面對沈磬磬的目光,筠筠喉頭哽咽,差點說不下去,「磬磬……手術已經完成了,你要有心理準備……人是搶回來了,但是,陷入深度昏迷。」
沈磬磬的眼神驟變,濃霧轉眼間變為驚濤駭浪。她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然從床上翻身坐起,幾乎是跌下床去的,但還沒站穩便衝向門口。
筠筠大驚:「磬磬!」
有人已經擋在門口死死地抱住她不讓她挪動分毫。
「放開我!」
「你冷靜點。」季涵扣著她的肩膀不讓她亂來。
沈磬磬雙目赤紅,像是瘋了一般對季涵拳打腳踢,季涵冷著臉任由她發瘋,她突然俯下身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咬下,季涵悶哼一聲,有淡淡的血絲從沈磬磬的牙間溢出。
其他人終於反應過來,連忙上來幫忙把沈磬磬拉開按到床上。
Ada淚流滿面,上氣不接下氣地抱著沈磬磬:「磬磬姐,你冷靜點,冷靜點。」
筠筠忙說:「磬磬,醫生說你的胎位不穩,你不能亂動,會傷到孩子。」
沈磬磬呆了呆,突然靜了下來。
季涵站在門口,一手摀住傷口,面無表情地看著沈磬磬,眼中卻頓生沉痛。
沉默片刻後,Ted坐在床邊,面對沈磬磬,抬手撫了撫她亂了的短髮,說:「外面現在很亂,記者都來了,你不能這個樣子出去,你不能被打垮,你是沈磬磬,末離……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沈磬磬眼神動了動,默默地望向Ted,她的眼神讓人很害怕,好像垂死之人再也看不到曙光一般,灰濛濛的一片。
「他說他要跟我談談,我說我不想看到他。」
Ted愣了下,喉結上下滾動,沉默下來。
所有人都沉默。
「我警告他不要靠近我,不要過來。」
沈磬磬摀住臉,忽然大口大口的呼吸,像快要脫水而死的魚,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哽咽聲。
Ted抱緊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眼淚停在眼眶打了個圈:「磬磬,人還活著,就有希望。」
沈磬磬走出病房的時候,除了眼睛裡還有點血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冷得像塊冰,神色極為鎮定,所以不仔細看是難以察覺她每走一步身形都會晃一晃,她就這樣跟著季涵走到重症監護室。
快到監護室時,季涵回過頭提醒道:「他還沒度過危險期,你只能在外面看他。」
沈磬磬望著那扇房門,輕輕點頭。
兩個人站在門外,季涵的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沈磬磬站著沒動,他等了會,直到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他才把門打開。
裡面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幾名醫生正圍聚在一起不知在討論什麼,神情都很嚴峻,護士們輕手輕腳地在擺弄著救護儀器。
隔著玻璃,沈磬磬終於看到了寧末離。這一剎那,心肺連著抽痛,手下意識地揪住衣領,垂下眼等了好一會才敢再去看。病床上躺著的人真的是寧末離嗎,為什麼她看不到他英俊的臉龐?那麼多儀器的管子插在他身上,是有多痛呢?
「全身多處骨折,肋骨最嚴重,但好在沒有戳穿肺部,失血過多,頭部受到重創,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知道損傷程度……」季涵盡量簡單地描述傷情,考慮到沈磬磬的心情,也保留了些許。
沈磬磬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她走出病房後就沒說一句話,除了點頭還是點頭,季涵不知道她究竟是聽進去了,還是只是無意識的行為。他目光複雜地盯著她蒼白的側臉,一夜時光仿若消瘦許多,方纔的無措惶恐,他從來沒有在她身上見過,哪怕她母親過世的那一晚,她也沒有這麼悲慼。他垂下頭,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神色,沈磬磬的真心,收起來就不會再給,付出後就全心全意,薄唇勾起個涼苦的微笑。
「我在想……」
沈磬磬忽然出聲,季涵聞聲抬頭,看到她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了玻璃上,雖竭力控制,聲音仍舊發抖:「我當年車禍大概也很痛,被車子撞得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裂了,我一個就夠了,為什麼他也要這樣呢?」
季涵一愣,喉結快速的滾動了一下,有什麼話在片刻間似要脫口而出,又被生生嚥了回去,欲言又止,他別過頭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會醒的,對嗎?」
她不是在說給他聽,只是需要一個肯定,不論是誰。
他低低的應了:「會。」過了會,又說了遍,「他會醒的。」
一夜的折騰,所有人都筋疲力盡,醫生們不敢疏忽大意,一直觀察著寧末離的情況,他們也不敢跟沈磬磬說得太多,怕她接受不了,交代病情時也跟季涵說得差不多,只叫她不要太擔心,這話說得也很勉強,只是說了總比不說好。
遠處的天空微微發白,令人絕望的夜晚終於要過去了,大家都勸沈磬磬休息會,她這樣會撐不住的,而且也無益於醫生診治,她還要面對那麼多媒體記者,不出兩天,寧風肯定會趕到,到時候會是怎樣的驚濤駭浪,腥風血雨,無人知曉。
「磬磬姐,吃點東西吧。」
沈磬磬搖了搖頭。
「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了了想啊,現在寧總這樣了……」Ada咬了咬嘴唇,「了了只有你照顧了。還有你肚子的孩子,你不餓,孩子也會餓。」
這些話是Ted教給她的,他深知,如果寧末離垮了,沈磬磬會跟著垮,唯有用孩子拴住她,不讓她崩潰掉。
沈磬磬如霜雪結冰的眼眸終於有了絲動靜,她掙扎了半晌,默默轉過身:「走吧。」
是啊,她可以不顧及自己,但不能不顧及孩子,兩個孩子,一個還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危在旦夕,一個還沒出世就要跟著母親受驚受累。
其實她並沒有什麼胃口,坐在外面的走廊裡勉強喝了幾口Ada買來的粥。還未喝下三口,胃裡一陣噁心,沈磬磬連忙跑到洗手間吐了一番。吐完後,她拚命用冷水潑自己的臉,好讓頭腦清醒點,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好一會,眼睛紅腫,悲從中來。
人總是以為可以有很多任性可以揮霍,但從不知道太任性了是會遭報應的。如果早知道失去會痛徹心扉,又何苦當初咄咄逼人。如果一個男人可以為你去死,那麼還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他是愛你的,既然愛你,怎麼會不愛你的孩子?他說不想要孩子,一定是有理由的,她如果肯坐下來聽他說,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沈磬磬又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
她離開洗手間的時候經過男廁,突然聽到裡面有兩個熟悉的聲音,仔細辨認竟是Ted和季涵。
這兩個人怎麼會湊到一起。
這個時候沒什麼人從這經過,沈磬磬站在門外,能很清楚地聽到裡面的對話。
「你找我想問什麼?」
是Ted的聲音。
季涵清冷的聲音隨後響起:「聽說你跟了寧末離十幾年,這兩年又一直待在磬磬身邊。」
「是,怎樣?」Ted一向不怎麼喜歡季涵,這時候口氣也不是很好。
「在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秘密或者說是一個疑惑。但最近我前前後後仔細想了想,似乎看到了點真相。」
Ted沒作聲,季涵便繼續說:「我認識沈磬磬的時候,她19歲,別人都跟她說那年她出了場車禍,她自己對那段記憶沒什麼印象,但她母親這麼說,醫生這麼說,她似乎真以為有那麼段記憶,真以為疼痛是被車撞的。」
一段空白之後,Ted的聲音微微上揚:「你知道什麼?」
「剛認識她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正式交往的第二年,我回去拜訪我實習時帶我的主任醫生,無意中跟他提起他當年救下的女孩成了我的女朋友。他一時沒注意,說漏了觜。」季涵頓了頓,清冷的聲音低了幾度,「他說那個女孩哪裡是車禍送進來的,她是墜樓受傷,不僅如此,她像是有剛流產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