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 第65章 Chapter 65
    沈磬磬偶爾會做一個夢,夢裡沒有情節,只有大片大片的紅,不一樣的紅,深深淺淺,明明暗暗,在眼前無聲無息地變幻著。她不知道自己在這方天地裡要做什麼,只是端坐在中央出神地看著無數種千變萬化的紅從眼前掠過。這本是一個無聊的夢,看久了會令人心煩,可沈磬磬不知為何沉浸其中有些不能自拔,像是恐懼,又像是好奇,還有說不出話來的緊張。

    這個夢出現的不頻繁,但比起其他一覺起來什麼都不知道的夢,它默默地重複著,讓她記下來。

    可能每個遇到壓力都會夢見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有些人會夢見被野獸追趕,有些會夢見墜樓落崖,沈磬磬以為她的這個夢也是因為她壓力太大導致的,所以也沒有多放在心上。

    如今她又深陷一片紅幕之下,跟往日並無差異,時間在色彩的變幻中流逝,大約又會是一整晚,在夢裡沉浮許久,沈磬磬忽然發現今天的夢境有點不一樣。果然,片刻後,漫天的紅色潮水般褪去,天地陡然換上了白色的新裝。她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注意力就被正前方的景象吸引住了。

    那好像是個小嬰兒,很小,很弱,蜷縮成一團安靜地沉睡著。

    沈磬磬看了看四周,這裡除了她沒有別人,她想靠上前去看個究竟,不料邁不開步子,再試了一次,依舊寸步難行。

    沈磬磬皺了皺眉,就在這時那嬰兒身下突然漫出殷紅的液體,她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然而那液體越來越多,仿若盛開了一地的巨大艷色花朵,通體粉嫩的孩子是那中心的花蕊。沈磬磬大驚,但奈何她一步都無法靠近,眼看血即將流到她腳下……

    一陣搖晃,沈磬磬驀然睜開眼,重重吸了口氣,似乎重獲新生。

    「磬磬,你還好吧?」

    沈磬磬轉過頭,筠筠正凝著眉擔憂地看著她,她抬手摸了摸額頭,竟滿手是汗。

    筠筠急忙拿來毛巾替她擦拭:「做惡夢了?你剛才一直在呻吟。」

    沈磬磬怔了怔,她眉頭緊皺,一手下意識地護住腹部,張口說話,喉嚨卻乾啞異常:「沒事……」她瞇起眼,望著床頭幽幽的燈光,又低低呢喃了一遍,「沒事。」

    筠筠不吃她這一套:「你就糊弄我吧。沒事你好端端跑我家來幹嘛,怎麼說你現在也應該是跟寧末離如膠似漆……」

    沈磬磬在聽到寧末離三個字的時候臉色僵了下,不是很明顯,但筠筠看得一清二楚。

    「他剛打來電話。」

    沈磬磬當即皺眉,筠筠立即說道:「我跟他說你不在我這。」

    沈磬磬鬆了口氣:「謝謝。」

    「你的手機上都是他的短信和電話。」筠筠把沈磬磬的手機拿到她面前,她卻別過頭不看,「你們怎麼了,什麼事鬧彆扭了。現在外面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們,你們倒是起內訌了。」

    沈磬磬垂下眼,側臉極白,有種荒涼的淡漠,筠筠看得心驚,可一會後,沈磬磬又勾起唇角笑了下,清淺得如枯葉落雪,風一吹便不著痕跡。

    可不是,大風大浪都頂住了,偏偏自己關上門生出了問題。

    沈磬磬低聲問:「你覺得他愛我嗎?」

    「當然。」筠筠答得不假思索,「還有誰能比他更愛你嗎?他的個性你應該比我清楚,對你的好你也應該比誰都明白,怎麼現在還要問這種傻問題。」

    那為什麼,沈磬磬哽了哽喉嚨,似有萬千不甘在心頭,他不要我的孩子?——

    「什麼?」Ted目瞪口呆,瞠目結舌,言語不能,「你……你……你就這樣跟她說了?」

    寧末離踏在雪裡,腳下的冰渣不斷發出嗤嗤的響聲,冷風將他墨色的發吹起,露出森冷的面色,夜幕似入了他的眼,半點光芒都找不著。

    Ted痛心疾首地說:「末離,這麼多年來,你要做什麼,我一句話都不說,都替你辦。你說要瞞著她,好,我幫你死死的瞞著她,哪怕我知道再多,我一個字都跟她透露過。可是,瞞能解決問題嗎?問題出現了吧,你讓她打了孩子,她會怎麼想,她當然要跟你鬧。磬磬的個性這麼硬,想當初差點死在這上面……你就不會想個委婉點的辦法嗎?」

    寧末離猛地轉身,聲音冰冷:「委婉?怎麼委婉?偷偷讓她流掉?」

    「末離,我看你是關心則亂,糊塗了!你就不會裝作很高興的樣子,然後帶她去醫院找個醫生,事先做好準備,讓醫生告訴她她不適合懷孕,孩子留不住?到時候你就有理由勸她把孩子拿掉了。」

    寧末離的神情頓時空茫,轉眼間又變得極難看。

    「對吧,你現在這麼直接跟她說不要孩子……我的天,我頭都疼了。」Ted搖了搖頭,一張臉皺成一團,「再不濟,你讓她生啊,她多喜歡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讓她好好養著,說不定這次能生下來……」

    寧末離厲聲打斷他:「不行,太危險了。她上次難道沒有好好養嗎,還不是……」說到這他突然收聲,臉色發白。

    Ted苦笑:「你真是固執得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不能給她一點機會,她在這件事情上傷得太重了,絕不能讓她記起來,」寧末離將目光放遠,眼神微動,不知穿透眼前的雪霧看到了什麼,「我也不想讓她嘗試這麼危險的事,我不想再面對……」寧末離竟說不下去,只是擰著眉久久地不言語。

    Ted張了張嘴,長歎一聲,情真意切地說:「你何不換個角度思考。你告訴她了,她可能想起,但也可能記不起,但終歸是讓她明白你的苦心。記不起自然最好,仿若真記起來了,末離,現在反倒是最好的機會,她懷著孩子,或許就是上天給她的補償,哪怕讓她知道了,肚子裡的孩子能減輕她的痛苦。畢竟拿掉孩子更傷身,而且和9年前相比,現在的你也能更好地保護她了,不是嗎?」

    夜色重重壓下,寧末離盯著Ted一本正經的臉若有所思——

    在沈磬磬的字典裡沒有倒下這個詞,縱使傷情,該工作還是要工作。這並不是說她已經想明白了,她一點都沒想明白,可筠筠說的對,外面的人都盯著她看,只要她稍稍露出不妥就會被一幫沒事找事的人無限放大。

    她又接了一部片子,一直跟導演在接洽,開機儀式過後大概會到外地呆上幾個月,同時,《白衣女王》即將全國首播,她隨著劇組在各地做宣傳。大大小小的事把她的工作行程排得滿滿當當,每天睜開眼馬不停蹄地開工,閉上眼休息的時候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很忙,她需要用很忙的工作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一下,她對Ada下了指令,寧末離來的電話和短信一概不接。Ada拿著她的手機呆了好久。

    沈磬磬低估了外面的那些人,不多時有媒體藉著她努力工作也要炒上一炒,說沈磬磬為了養家變成拚命三郎,又說她和寧末離因寧風一事有了間隙,她此時是寄情於工作。可見,人的想像力是沒有上限的。Ada為沈磬磬發愁,她本人卻泰然自若,處變不驚,只要不是面對寧末離,她都有信心把對方整得妥妥帖帖。

    連著半個月,沈磬磬跟打游擊戰似的,筠筠那不出幾日就被寧末離突擊檢查,還好那日她還未收工,雖然筠筠替她嚴守秘密,可保不準寧末離來個回馬槍。於是,住酒店成了她謹慎的選擇。為了不讓寧末離知道她的行蹤,她也不跟Ted聯繫,還威脅Ada和船長,若是打小報告,就不用跟著她混了。

    沒人知道沈磬磬怎麼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問題好像不是一點點的嚴重。

    筠筠說,你們倆在一起都不容易,比我和寒深還艱難,吵吵就夠了,別冷戰,傷感情。

    她不理會。

    Ada說,寧總每天都發來幾十條短信,磬磬姐你要不看一下?

    寧末離平日裡很懶的發短信,一天幾十條倒是難為他了,可她還是面無表情地一下子刪了所有短信。

    船長說,寧總每天都會去別墅等你,一站就是一整夜……

    他還沒說完,就被沈磬磬踢出門外。

    而後又是你追我藏的十日。

    不久,鋪天蓋地地傳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寧家首次正式出面,宣佈不日將舉行世紀訂婚宴,確定獨子寧末離與安倩的姻緣關係。寧風的原話是這樣的,寧家的兒媳婦只有一個,姓名唯有二字,叫安倩。

    外人直道這是峰迴路轉。

    沈磬磬得知這個消息時,她正喬裝打扮隱在人堆裡欣賞筠筠的世界巡迴演唱會,台上精彩紛呈,台下歌迷狂歡,她靜靜地對著手機,看到方舜給她發來的短信。Ada在她身邊跟著歌迷激動地吶喊,回過頭卻見沈磬磬愣愣地對著手機,可那屏幕明明已黑掉。沈磬磬的臉色很不尋常,白得可怕,Ada心下莫名慌張,忙湊上去喚她。

    沈磬磬猛地側過臉,Ada嚇了一跳,可下一秒,沈磬磬已經收起手機,目視前方。

    心臟突突地跳著,血液湧上大腦,額角微微發疼。沈磬磬覺得她已是很鎮定,至少她還能不動聲色地坐在位子上。她想這多半是寧家自說自話放出的謠言,寧末離估計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答應。他說過要娶的是她,雖然她對嫁娶一事看得不是很重。可她連日來好不容易稍稍平復的心又被「安倩」這把尖刀刺得皮開肉綻。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不論身邊的人如何尖叫瘋狂,她一直坐在位子上,手裡拿著的螢光棒被她折成兩段。

    筠筠的演唱會非常成功,結束的時候許多歌迷久久不願離場。原本她和沈磬磬說好,演唱會後在後台見面,和喬寒深一幫人一起去開慶功宴。沈磬磬來到後台的時候,裡面一片歡騰,筠筠一眼看到她,飛快地撲到她面前勾過她的胳膊,還沒卸妝的臉神采飛揚:「你怎麼才來,就等你了。」

    她高興得很,也沒察覺沈磬磬的異樣,她沖喬寒深使了個眼色,喬寒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漫不經心地走過來說:「車子在外面,走吧……外面的人等了很久了。」

    「那個,」沈磬磬拉住筠筠的手,猶豫道,「我不太舒服,不好意思,你們去吧。」

    筠筠正要跟她使性子,一見她臉色不由一愣:「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沈磬磬揉了揉眉心:「有點頭疼,想回去睡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讓船長接我。」

    「沒事沒事。」

    筠筠架著沈磬磬往外走,深夜天氣寒冷,雖已止雪,但路邊還有殘留的積雪。外邊停著三輛車,最前面那輛是筠筠的,沈磬磬正欲上前,忽然被筠筠攔住。

    「呵呵,你的車在後面。」

    沈磬磬往後看去,頓時沉下臉。

    寧末離站在路邊,一襲黑色更顯得他面色蒼白,頎長的身形竟有些蕭瑟。

    沈磬磬立即回過頭,笑得不陰不陽:「你膽子大了。」

    筠筠為難地拉拉她的衣袖:「你別這樣,我是看你跟他鬥氣心裡著急。有多大的事非要冷戰。以前我跟寒深生氣的時候你不是勸我有話好好說嗎,怎麼事情輪到你自己頭上就不算數了。」

    「你們那算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能我比嗎?」

    「磬磬,我知道你驕傲,但兩個人相處,總是要相互包容……」

    沈磬磬推開她,打開車門:「夠了。我現在不想看到他,我頭很疼。」

    手被人握住,沈磬磬憤然抬頭,寧末離面無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他不出現還好,她委屈難過也就把眼淚往肚裡咽,可眼下看著這張愛恨交織的臉,心頭像是被人澆了把油,放了把火。

    「放開。」

    「不放。」

    沈磬磬掙了兩下,寧末離加重了手勁,她冷笑,繼續掙扎,掙了半天手腕隱隱作疼卻是半分都沒掙開。

    她喘了口氣,狠狠瞪他:「你這麼個用力法,是不是算好了一會我掙扎不慎,磕著碰著一不小心好省去上醫院的功夫。」

    寧末離本就極白的臉瞬間白到透明。

    筠筠聽得糊塗:「什麼省去上醫院的功夫?」

    「你讓他說,」沈磬磬哼笑,「說啊,你敢跟我說,不敢跟別人說嗎?」

    「沈磬磬。」寧末離忍了忍,低聲說,「我們談談。」

    沈磬磬似笑非笑:「你現在應該跟你爹談,不是跟我談。安倩就快進你家門了,你還在這跟我扯。」

    寧末離眉頭快打成一個死結。

    筠筠忍不住問:「什麼?安倩!喂喂,怎麼回事?」

    喬寒深好心地解釋:「好像是寧老爺子發話要讓安倩進門。」

    沈磬磬抿緊唇,別過頭不看寧末離。

    「這事我會處理,我們先談一談。」

    沈磬磬吸了口氣:「好,你先放開我。」

    寧末離觀察了她一會,緩緩放開手。

    他的手剛放開,沈磬磬忽然發力推了他一把,趁著空隙往馬路上跑。

    「沈磬磬!」

    「你別過來,」沈磬磬返身指著寧末離,「我警告你,不要靠近我。」

    然而,寧末離忽然臉色巨變,朝她跑了過來。

    沈磬磬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我再說一遍,不要過來!」

    寧末離像是沒聽見似的,瘋了一般跑向她。

    那邊是筠筠的尖叫:「磬磬!」

    她剛想說什麼,忽然被寧末離一手抓住拉入懷裡,她沒來得及看清他驚慌的臉,他反手已將她重重推到一邊,這一切僅在瞬間發生,沈磬磬踉蹌地後退三步,還是沒穩住,狠狠地跌在地上。

    耳邊響過令人毛骨悚然的剎車聲。

    片刻後,一聲尖叫劃破這條馬路的上空。

    這不是沈磬磬喊的,她跌坐在地中央,「不要過來」四個字還含在口中,卻是再也無法發出一聲。

    有人飛快地跑上來包圍住她,筠筠蹲下來拚命地拉著沈磬磬在問什麼,沈磬磬聾了一般,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柏油路面在夜裡深黑深黑,當深紅的血液慢慢漫過地面的時候,只能看到盈盈的幽光在路燈下靜靜地反射,唯有潤過積雪時,染出刺目的紅。

    寧末離躺在那灘血上,那雙漂亮的鳳眼還睜著,似是看向她這邊,眼中暗無星光。

    沈磬磬渾身癱軟,睜著驚恐的眼睛,動了動嘴唇,無意識地喃喃:「……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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