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涼,紅日昇起漸晚,天邊蒙亮的時候,第一醫院新造大樓裡已是一片忙碌。沈磬磬總是悄悄地,準時走進拍攝場地,然後化妝、做造型,和導演溝通,準備開始一天的拍攝。
要把握好這個角色對沈磬磬來說並不難,因為她幾乎是本色出演,這讓沈磬磬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感。李導選角很謹慎,調教演員有方,在劇組基本上看不到疏忽拍攝的演員,每個人都拿出最好的狀態,生怕當天的「NG帝」王冠落到自己頭上。
和方舜接觸了幾天,沈磬磬對這個人有了初步的認識——野心家,非常有頭腦,他能成功不是偶然,只不過兩個人似乎都還處於試探對方的時期,並無過多交流,但這不影響他們的拍攝。
這些天劇組裡的人公認最喜歡看沈磬磬和方舜演對手戲,那叫一個帶勁,劇中他們是演一對同一科室的死對頭,為了爭職位一直互掐對方軟肋。起初方舜還不能適應李導的執導方式,可過了適應期,就得心應手了,和沈磬磬飆起戲來讓人大呼過癮。一帝一後不論眼神、動作、語態,哪怕是細微的站位都考慮周密,兩人似乎在較勁,誰都不願意出錯,李導喊停的次數也在直線下降。
「OK。這段可以了,磬磬去把頭髮衣服擦擦乾,我們先拍下一段。」
沈磬磬剛才拍的那段戲是女主角高佩冒雨趕回醫院,可誰知手術還是被男主角羅遙取代,她等到手術完成後,忍不住當眾和男主角爭執起來,這段戲已經拍了一個早上了,沈磬磬被水澆了個透,早就冷得發抖,正想叫Ada,不料一隻手遞上了一塊毛巾。
「謝謝。」
對於他的主動沈磬磬小小驚訝,她從方舜手裡拿過毛巾擦起濕發,方舜自然地笑了笑:「天氣涼了,得趕快弄乾,不然容易感冒,雖然這裡是醫院,看病很方便。」
這樣的開場白是套近乎的常用方式,沈磬磬應和道:「是啊,我冷得不行,還得換身衣服。」
方舜很紳士地從Ada手裡接過衣服,轉手交給沈磬磬,從這麼近的角度看,他抬頭的瞬間,有那麼個角度很像寧末離。應該說,即使他力圖抹去寧末離在他身上的影子,可別人還是能找到那若有若無的感覺。沈磬磬和他拍戲的時候就感覺到,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似乎正在跟寧末離拍對手戲,興致一下子就會被提得很高,入戲也特別快。
她和寧末離的爭吵還少嗎,簡直是家常便飯,只要拿出八分的功力,就能滿足拍攝要求。
沈磬磬這時不由晃神,方舜倒也不介意:「是不是覺得我像寧末離?」
這些年方影帝開始不太喜歡別人拿他跟寧末離做比較,畢竟到他這個地位的人總希望別人記住的只是自己,而不是另一個人的替代品。
沈磬磬盯著他的面龐看了會,搖頭淡笑道:「不,你和他不像。」
寧末離會比他做得更優雅,更自然,也更深沉,更難以捉摸,他在她心裡是神秘的銀色,有時候會變成純白,有時候又會變成純黑,至純至淨。方舜是像他,可是不知為何,沈磬磬能很快說出他們的區別,比如寧末離的眉毛輪廓更清晰,鳳眼眼尾微挑,生氣的時候格外陰柔冷酷,卻也藏了種無法複製的風情,還有方舜的鼻樑也不如寧末離挺……
方舜忽然大笑道:「哈哈,我忘了,你應該算是跟他最熟的人,不會認錯。」
沈磬磬愣了會,忽然發覺他這話沒錯,寧末離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他身邊經常出現的人好像確實是她,仔細想來這個現象不是應該很奇怪嗎?
沈磬磬換好乾淨的衣服,頭髮也吹乾了,造型重新做好,然後在空椅子上坐下來,一旁是方舜,他正在看劇本。
「說起來,我還沒跟你道謝。之前總是想找個機會,不過你看起來似乎對我有芥蒂。」
「啊?」沈磬磬不明所以。
方舜移開劇本,偏過頭:「安倩和你的關係不會影響我們的合作吧?」
「你被我挖過來,她生氣是正常的,反倒是我沒有影響你們的關係吧?」
「你幫了我,我是自願拍這部片子的。」方舜忽然很認真地說,「那天寧總主動找我,讓我吃驚不小,他還幫了我大忙。你知道,喬寒深對我的獨立很不滿意,一直想找機會讓我重新簽回他的公司,但我不肯,他就封鎖了我的資金鏈,我的公司陷入兩難。那天,寧總願意把一筆款子借給我,這不是小數目,他也沒要我分毫利息,唯一的要求是讓我出演這部電視劇,他說你很想跟我合作一次。你的面子真的很大。不管怎樣,我都要說聲謝謝。」
沈磬磬不太確定地問:「你是因為這樣才接拍這部劇的?」
「是,寧總沒跟你說嗎?」
沈磬磬笑著掩飾:「哦,他很忙,有些事沒跟我仔細說。」
她原本的意圖是讓寧末離給方舜施壓,沒想到寧末離卻採用了這樣一個婉轉的策略,連沈磬磬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寧末離這次真的給了她很大很大的情面。
「你看起來很驚訝,寧總不是在追你嗎?」
「那個……」沈磬磬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她腦子裡有點亂,只好敷衍說,「他總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有時候也會被他搞糊塗。」
方舜一臉不信,反問:「不會是你在裝糊塗吧?」
沈磬磬呆了呆,尷尬地低下頭翻起劇本:「怎麼會。」
「你臉紅了。」
沈磬磬心突突地狂跳起來,手一抖,差點把那頁紙給撕下來:「什麼?沒有,說什麼呢。」
方舜卻把頭湊了過來,看得越發仔細:「真的,耳朵都紅了。」
「不是,剛才做造型時吹風機太熱了。」沈磬磬好不容易擺出點架勢,「我去李導那看看什麼時候輪到我。」
接下來一天,沈磬磬都處在一種莫名的燥熱狀態,就連李導都很奇怪地問她是不是很熱,怎麼老是臉紅。
沈磬磬確實很熱,到了下午這種感覺越加嚴重,開始頭昏腦脹,終於在收工的時候熬不住了。Ada上前攙住她,剛碰到她的手禁不住叫道:「好燙,磬磬姐,你是不是發燒了?」
原來她老是臉紅,是因為發燒了……
沈磬磬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頭還是那麼疼,鼻子塞住了,嗓子幹得冒煙,抬手摸了摸臉,手很涼,臉很燙,像是冰塊觸到了熱鐵。
沈磬磬去摸床頭燈,可摸了半天沒摸到熟悉的開關,她突然意識到什麼,人也登時清醒了,急急忙忙起身下床,摸索到門口,一拉開門就喊:「Ada,船長,這是什麼地方?」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沈磬磬下意識瞇起眼,然而僅一瞬間她已經看到客廳裡站著的六個人,一道雷光劈開她混沌的腦袋,生生把這極具衝擊力的畫面塞進來。
有三張意料之內的面孔,Ada,船長,Ted,還有三張不在意料的面孔,鄭氏,季涵,還有寧末離,幾個人間劍拔弩張的緊張感立即從四面八方襲來,然後鑽入沈磬磬的皮膚,阻塞她的神經,令她的頭更疼了。
她大概把腦子燒壞了,沈磬磬撫額,轉過身:「我再去睡會。」
這一定是惡夢,大惡夢!
「你醒了?」
寧末離的聲音一起,沈磬磬立即睜開眼,然後無望地發現這是現實。
沈磬磬咬牙掙扎了一小會,忍著頭疼認命地轉身面向六人:「好吧,誰能跟我說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寧末離走到她身邊,手裡拿著一件大衣,輕輕披到她身上,然後說:「你著涼了。」
她當然知道她著涼了,她問的是現在什麼情況,怎麼會出現這種見鬼的組合。
Ada善解人意地解釋道:「磬磬姐,你發燒了,我們就先把你送到這裡休息,然後,寧總說他的家庭醫生馬上會過來給你看病。」
沈磬磬皺起眉:「這裡是?」
寧末離的食指穿起一枚鑰匙,晃了晃:「公司給你安排的房子。」
鄭氏立馬跳出來冷哼道:「磬磬,你可以住自己家,幹嘛要住在這裡?」
「磬磬的別墅離這裡很遠。」Ted階級立場鮮明。
「我沒說別墅,」鄭氏拉過季涵,指著他說,「季涵的家不就是磬磬的家。搞出這麼個房子,也不知道打什麼主意。」
寧末離抬起下巴,視線如冰制的羽毛,落在季涵身上。
「還有,」鄭氏對Ada和船長嚴厲道,「你們都知道沈磬磬的丈夫是誰,她生病這麼大的事竟然先找老闆這個外人,要不是你們通知Ted時我就在他邊上,季涵豈不是永遠不會知道他老婆生病了!」
鄭氏言辭鑿鑿,Ada不敢吱聲,船長耐不住脾氣嘀咕了句:「他們都分居了。」
他剛說完,寧末離突然發出很輕的笑聲,這一聲淡薄得很快就消散在空氣裡,卻讓氣氛陡然之下。
季涵走到寧末離面前,俊秀的臉上面無表情,唯有那雙眼睛裡散發的光芒涼到人心底。寧末離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他們一般高,可他偏偏拿鳳眼斜睨季涵,嘴唇輕抿,說不出的倨傲。
第一次正式見面如果只是暗藏洶湧的話,這次他們幾乎是把那層波濤掀到了水面上。
季涵先開口:「我想沒有必要等寧先生的家庭醫生到,我就是醫生,這點小毛病我可以給磬磬看。而且,也不勞煩寧先生,寧先生這麼體恤下屬,我替磬磬表示感謝,不過,照顧磬磬是作為丈夫的事。」
他若有若無地在「丈夫」二字上加重了語氣,聽在寧末離耳中簡直讓他耳膜陣痛。
寧末離的右手撫摸著左手的鑽戒,他身邊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極度不爽的徵兆。然而,就在所有人以為寧末離會用最尖酸的寧氏毒舌刻薄掉季涵時,他忽而笑了笑,用溫柔到詭異的語氣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尊重磬磬,不如問問她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