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張顯正犯了怎樣的錯,他對電影的把握還是值得稱道的。大場面有大場面的恢弘,小場景有小場景的細緻,寧末離向來對影片要求很高,但只要達到了他的要求,他的投資也很大度。
然而,再精美的場景也不過是裝飾,影片的靈魂是演員。作為剛奪得影后桂冠的沈磬磬膽子很大,敢接這樣一部幾乎是獨挑大樑的戲,很多影評人盯著她在這部戲裡的表現。
無疑,沈磬磬的表演可圈可點,雖不至於超越她獲獎影片中的表現,但她對人物的性格把握還是那麼出神入化。初出茅廬的演員習慣用動作表現自己的情感,稍有經驗的演員開始加入面部表情,而真正會演戲的演員會用眼睛演戲,會用神韻演戲,一如沈磬磬。
沈磬磬不是第一次觀看自己的影片,沒有一次像這次那麼讓她不安,尤其是越接近那段激情戲,她越是如坐針氈,像是一個等待分數的考生,想看又不敢看那份試卷。
劇情逐漸進入高潮,眾人期待的情節終於卸下了面紗。沈磬磬的雙手不由絞到一起,情節越深入,她越緊張,音效太好,畫面太清晰,沈磬磬忍不住換了好幾個坐姿。而身旁的寧末離從頭到尾全神貫注,神情嚴肅,像是在鑒賞一件藝術品的真偽。
激情戲不長,它在劇中的作用不是為了吸引眼球,而是真正為了承上啟下,在短暫的溫馨曖昧之後,劇情直轉急下,時局巨變,李香君鼓勵愛人一展宏圖,兩人被迫分離,她性格裡堅韌的特性被毫無保留地挖掘出來。
後半部高潮迭起,李香君遭受重重迫害,顛沛流離,痛不欲生,卻仍強撐一口氣思念著候郎。直至片尾曲響起的時候,很多人還沉浸在劇終那抹震顫人心的畫面,李香君手握血染的桃花扇,殘陽橋頭,病態容姿,極盡芳華,哀默掉最後的美麗。
一代名妓在經歷無數愛恨情仇之後,孤單至死。
誰說沈磬磬不適合演李香君,還有誰能像她那樣讓這個歷史塵封的人物再次鮮活地躍進人們的心裡。
悲劇成就經典,或許日後沈磬磬演繹的這一名妓將會成為影史上又一經典角色。
燈光逐漸亮起,放映廳內是連綿不絕的掌聲,觀眾久久不願離去。
沈磬磬和寧末離從偏門走出,寧末離走在她身後一直沒說話,以往他每當看完她的電影或多或少都會評價兩句,沈磬磬沉不住氣,停下腳步,回身問他:「怎麼樣,還滿意嗎?」
寧末離微微一笑:「我很期待這次的票房。」
沈磬磬挑起眉,神色一鬆,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
「不過……」寧末離突然來了個回馬槍,「你還是和我配戲的時候表情比較到位。」
影后此時的表情很滑稽,她老闆笑得很歡暢。
「磬磬。」
沈磬磬一愣,她回過頭,驚訝道:「鄭氏。」
鄭氏笑瞇瞇地捧著束百合款款走來:「電影很好看,預祝你再拿個獎回來。」
「謝謝。」沈磬磬不明所以地接過花,「你怎麼來首映了?」
「哦,這票很緊俏,我運氣好,搶到兩張。」
沈磬磬立刻瞭然地點點頭,隨即朝Ted投去曖昧的眼神,Ted尷尬得臉都紅了,不住地那眼神瞪鄭氏。
鄭氏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看到Ted手裡那一大捧玫瑰,轉眼變了臉色,警覺道:「這花哪來的?」
沈磬磬連忙解釋:「別緊張,沒人挖你牆角,這是我的。」
鄭氏還沒來得及放心,又警覺了起來:「你的,誰送的?」
這裡有一個大人物一直被鄭氏忽略,直到這時鄭氏才把目光投向他。
寧末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鄭氏突然笑盈盈地對沈磬磬說:「今天小涵也來了,你看到他了嗎?」
沈磬磬一愣,緊接著反射性地皺眉:「他來了?」
Ted慌忙揪住鄭氏的衣袖:「你把那張票給他了?不是說給你媽嗎?」
寧末離倒是很淡定。
鄭氏懶懶地說:「小涵請了假出來,我總不好意思拒絕吧。磬磬,他就在外面等你。」
「磬磬現在不能從正門出去,沒看到那麼多記者嗎?」Ted強硬道。
鄭氏拍拍Ted的背當做安撫,該說的話還是照樣說:「他說想請你吃頓飯。」
「不好意思,凡事是不是該有個先來後到?」寧末離打破沉默,從後面走上來,不著痕跡地把沈磬磬拉到自己身邊。
鄭氏裝不明白:「什麼意思?」
寧末離面改色心不跳地扯謊道:「一會有個慶祝會,女主角不能不參加。」
鄭氏大咧咧地說:「反正只要露個面就行,磬磬,小涵已經定好位子了。」
寧末離低下頭,溫柔地說:「磬磬,工作第一是你的宗旨。」
沈磬磬疑惑:「什麼時候要開慶祝會了?」
寧末離淡淡道:「我說有就有。Ted。」
Ted機敏地反應過來,立刻接嘴:「是我忙昏頭忘了告訴你,確實有一個慶祝會。」
這明擺著是搶人。
沈磬磬不知道寧末離葫蘆裡賣著什麼藥,但她目前確實不太想看到季涵那張臉,權衡之後,她作出決定:「慶祝會我必須得去,你讓季涵取消預定吧,我們還是再冷靜一段時間比較好,省得見面就大吵。」
鄭氏臉色一僵,又很快露出笑臉:「磬磬,小涵今天在POPO定的位子,你應該還記得你們交往100天紀念日吧?」
沈磬磬沉默了會,歎了口氣:「我明白你的好意,我真的沒空。」
鄭氏打量了沈磬磬片刻,發現她確實不是開玩笑,他不免有點驚訝,以往只要他稍微幫季涵說點好話,沈磬磬馬上愁雲舒展,繳械投降,可這次她竟然這麼堅決。
到底是傷透了心,不是說挽回就能挽回的。
「好吧,那就下次好了……你別太生氣了,他那時,說的都是氣話。」
「我分得清氣話和真心話。」沈磬磬也不想為難鄭氏,「再次謝謝你的花。」
鄭氏攤開手,笑道:「那不是我送的,你應該知道是誰。」
百合的清香突然有些刺鼻。
鄭氏走後,Ted負荊請罪,沈磬磬大度地揮揮手:「戀愛中的人智商總是出奇的低。」Ted被她嗆得恨不得躲地縫裡去。
「你吃醋演得真像真的。」沈磬磬把百合塞到寧末離手裡。
寧末離折了一朵,放到鼻下嗅了嗅:「誰說是假的呢?」
「哼。」沈磬磬又拿看好戲的眼神瞄著寧末離:「我等著晚上的慶祝會。」
她沈磬磬又不是白癡,哪有什麼慶祝會,不過他剛好給了她一個理由,她當面不戳破不代表她事後不想看他出糗。
寧末離卻相當坦然地說:「不會讓你失望。」
晚上,沈磬磬興沖沖地跟著Ted去參加那個所謂的慶祝會。她倒要看看寧末離怎麼變戲法,要在三小時之內變出個像模像樣的慶祝會,就算是寧末離,也不怕抓不到他把柄。
然而,當Ted把沈磬磬送到寧末離家的時候,沈磬磬笑不出來了。
了了撲到沈磬磬懷裡,大眼睛一閃一閃:「磬磬阿姨,快來,你看我已經準備好氣球了。」
客廳的牆上掛著橫幅,上面是了了歪歪扭扭的大字:沈磬磬慶祝會。
寧末離很欠扁地朝沈磬磬舉起酒杯。
「慶祝會?」沈磬磬指著牆上的大字無力地說。
「我沒說是公司舉行慶祝會,你應該好好聽清我的話。」
咬文嚼字的功力,寧末離稱第二,誰敢稱第一。
寧末離給她倒滿一杯香檳:「了了做了份禮物給你。」
了了立即從屋裡端出一隻大盒子,滿懷期待地遞到沈磬磬面前。
沈磬磬應該早料到寧末離怎麼會失蹄,看在可愛的了了的份上,沈磬磬接過香檳喝了一口,然後露出期待的神情開始拆禮物:「是什麼呢?」
了了兩手托腮,只是笑:「嘿嘿。」
沈磬磬拆呀拆,禮物逐漸顯現出廬山真面目,當它完全展現在沈磬磬面前時,她突然被湧上喉頭的熱流哽得說不出話來。
禮物並不是那麼精美,卻比鑽石還要珍貴。
「這是……」
「磬磬阿姨的芭比娃娃,是我自己做的。」
「哇,了了真棒,做得這麼漂亮。」
了了小臉一紅,扭捏道:「我是照著磬磬阿姨的樣子做的。」
沈磬磬的手指拂過娃娃的每一寸,說實在,如果她真的長成這個樣子,她會哭的。可是,不論娃娃的眼睛有沒有大小,脖子是不是很短,沈磬磬認為這是她收到最好的禮物。
因為真心,所以美麗。
「爸爸也準備了禮物哦。」
在孩子面前落淚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沈磬磬用最快的速度調整好情緒,把禮物收進包裡,然後不大相信地說:「他也有禮物要送?」
了了非要蒙著沈磬磬的眼睛,然後帶著她走。
沈磬磬有些忐忑地跟著她走:「這麼神秘?不要嚇我哦。」
「爸爸,準備好沒?」
沒聽到寧末離的回答,但是蒙眼的布卻被人從後解開。
餐廳的燈被人關了,明亮的燭光最先進入沈磬磬的視野,鮮花、音樂一應俱全,燭光晚餐的必備元素。只不過,沈磬磬沒有看到牛排、紅酒,餐桌上只有三盤——蛋炒飯,不過這蛋炒飯看著也非等閒之物,炒蛋色澤金黃,米粒顆顆飽滿,香味撲鼻而來,誘人食指大動。
沈磬磬對著這盤蛋炒飯愣是說不出一個評價來,她有一個小小的愛好,她最喜歡吃的不是那些精緻高貴的頂級料理,只是一盤簡簡單單的蛋炒飯。
這是一個很私隱的秘密,沈磬磬常在家裡給自己做著吃,獨自享受這份自在。
「磬磬阿姨。」了了小聲喚道。
「嗯?」
「爸爸只會做這個。不過很好吃,平時我都吃不到。」
沈磬磬怔住:「這是你爸爸做的?」
寧末離在沈磬磬對面坐下,他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也不為自己只會做蛋炒飯感到絲毫羞愧:「我敢說POPO的大廚也做不出這個味道。」
沈磬磬輕蔑道:「只是個蛋炒飯,口氣那麼大。我對蛋炒飯可是很有研究的。」
寧末離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磬磬吃了一口,腦袋裡準備了一堆諷刺的話,然而三秒鐘過後,她震驚了。
了了看到沈磬磬驚訝的表情,笑道:「是不是很好吃呀。」
「不是……是……」沈磬磬語無倫次了一會,「你是怎麼做的?」
寧末離不答反問:「好吃嗎?」
沈磬磬憋了一會,她不得不說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炒飯,可是她不能承認,她可是自封蛋炒飯之王,區區寧末離怎麼可能超越她?
寧末離今天瞎貓碰到死耗子,竟然誤打誤撞端出盤炒飯,還炒得深得她心。
沈磬磬低頭吃飯,含含糊糊地說:「還不賴……」
沈磬磬知道自己做的炒飯不是最好吃的,因為她以前吃過比她自己做得更好吃的炒飯,她始終做不出那個特殊的味道,然而究竟她是在哪吃的,何時吃的,她死活想不起來。但今天,寧末離做的蛋炒飯竟然和記憶裡的那個味道重合,絲毫不差。
寧末離的蛋炒飯很受歡迎,沈磬磬吃了還想吃,可他竟然告訴她沒了。
沈磬磬大受打擊:「只有這麼一點?」
寧末離喝著香檳,笑得得意:「限量供應,歡迎下次惠顧。」
沈磬磬不死心:「你是跟誰學的?」
「無師自通。」
「不可能。」
「怎麼說。」
「我以前吃到過這種味道。」
寧末離好奇道:「哪裡?」
「……忘了。可我都做不出這種味道,你分明是料理無能,怎麼可能自己學會做出這樣的味道。」
了了急忙為她老爸辯護:「磬磬阿姨,這真的是爸爸自己做的。」
火光在寧末離漆黑的眼眸中溫柔地晃動,他莞爾道:「我只是對料理沒興趣,不表示我做不好。你想知道這裡頭的秘密?」
沈磬磬很想硬起地搖頭,但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
寧末離柔柔一笑,拖了個長音:「我……不告訴你。」
沈磬磬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她露出白涔涔的牙齒:「你耍我?」
「除非……」寧末離又繞了彎。
「什麼?」
「推掉《白衣女王》。」
沈磬磬愣了愣,隨即馬上拒絕:「不行。」
寧末離遺憾地說:「那算了。」
沈磬磬不解:「我早說過這片我一定要拍,何況劇本、導演、片酬都很好,為什麼要我推了?」
「知道拍攝地選在哪嗎?」
「已經有決定了?我還沒接到通知。」
「是一家醫院。」寧末離笑得有些飄渺,摸不透他的語氣,「你猜是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