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金庸在寫晦明小禪師時,是不是從馮小寶身上得到了一些靈感,仔細一想,這兩個人的相似之處還真不少。首先,都叫小寶(這個名字透著一股淫蕩氣息);其次,都是假和尚;再次,都搭上了金枝玉葉,韋小寶搭的是建寧公主,馮小寶則直接搭上了女皇陛下。
和韋小寶一樣,馮小寶本也是出身於市井,在洛陽城市井之中靠賣野藥為生,被千金公主看中之後,馮小寶搖身一變成了薛懷義,而且很快當上了洛陽名寺白馬寺的住持。從此經常出入武則天的寢宮,成了女皇的第一個面首。
無獨有偶,雖然是草根出身,兩個小寶都頗有一點政治手腕,韋小寶是康熙的好幫手,馮小寶則是武則天的“賢內助”,幫助女皇建明堂、伐突厥(韋小寶也曾去過俄羅斯,兩者的相似度真是太高了)。
但馮小寶顯然不如韋小寶那樣聰明,恃寵而驕的他自以為做了女皇的良藥,就可從此高枕無憂,卻不知,通常情況下,良藥才會淪落成藥渣,被無情地拋棄。當馮小寶干出火燒明堂之類的傻事後,武則天對他雖頗有幾分情意,也忍不住痛下殺手了,曾經不可一世的馮小寶,就此死在了女皇近侍的亂棒之下。
我相當懷疑,韋小寶是否就是一個改良版的馮小寶,當然,經過改良之後,韋小寶同學賤也賤得人賤人愛,因此財色雙收功成歸隱。兩個小寶的不同結局告訴我們,做人啊,得意的時候不可太忘形啊。
金庸情尼錄
李莫愁VS魚玄機
古墓派的風水不知道是不是有點衰,凡是與此派沾上點干系的人,都難免為情所傷。前有林朝英寂寞終老,後有李莫愁因愛成狂。
在各版的李莫愁中,我比較喜歡雪梨的那個版本,那時候雪梨還風韻猶存,嬌美的容顏中暗藏著一股幽怨之氣,我認為深得李莫愁之神。電視中的李莫愁是個美貌道姑,長袍飄飄,手持拂塵,而看書時,我常常難以把她和道姑的形象聯系起來,出家人講究清靜無為,而李莫愁卻一身兼具貪嗔癡三毒。
李莫愁最大的貢獻,在於普及了元好問的那首《摸魚兒》:“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當你深深愛著的人卻愛上了別的人,你應該怎麼做?程靈素選擇了獻出生命,李文秀選擇了離開,李莫愁卻因愛成恨,從溫柔走向了暴烈,得不到的人就毅然毀滅之。
這種以極端手段索愛的方式,不禁讓我想起了歷史上最為著名的女道士之一:魚玄機。傳說中,魚玄機在被處死之際,無限淒楚地吟出了一句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句詩也道出了江湖剩女李莫愁的心聲。
這兩個人的相似之處確實挺多的:其一,都是知名的美貌道姑,一個蜚聲文壇,一個叱吒武林;其二,都是迫於無奈出的家,李莫愁是陸展元愛上了何沅君,魚玄機則是因為不被夫君李億的妻子所容;其三,結局都非常之慘烈,李莫愁葬身於火海,魚玄機則被處斬。
當然,她們也有著很大的不同,最大的分歧就在於,李莫愁至死都是處女,魚玄機入了道觀之後,卻搖身一變成了唐朝豪放女,與溫庭筠等人都有過緋聞。可惜的是,貞潔也好,放蕩也罷,她們都只是迫於無奈,最初的本心,無非是“願得一心人,白首永不離”。看神雕時,每當看到李莫愁攬起手臂,展示那顆守宮砂時,我就有點小心酸,她何嘗想將紅顏付與空枕呢,只是終究等不來有心人罷了。
也許是因為對愛情太過於渴望,這兩位女道士都不約而同地走向了為愛癡狂的極端。李莫愁仗著武功高強,殺死了心上人和情敵,魚玄機也是因為擔心婢女綠翹與之爭寵,而將其鞭笞致死。
因才名和艷名蜚聲唐朝文壇的魚玄機死時,不過26歲。《神雕》中未提李莫愁的年齡,但據猜想,應該也不過30來歲。
這兩個女子,用現在的話來說,都是女強人,擁有無比彪悍的人生,但卻並未因之而獲得追求的愛情。人們常常為她們感到扼腕歎息,但我想,對於李莫愁和魚玄機來說,她們需要的並不是同情,而是理解,套用一句網上曾流行過的話,彪悍的人生無須解釋。你說她們執著也好,頑固也罷,反正至死,她們不曾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過。
關於守宮砂,多說兩句。剛看了一本書,原來守宮砂起源於漢代宮中,是為了防止後宮中的後妃出軌發明的。宮中養有一批術家,術家們喂養了很多蜥蜴,喂以丹砂,等蜥蜴全身變紅後,再搗碎其身,點在後妃手腕上。
比較神奇的是,此法並不像武俠小說中那樣用來鑒定處女,而是可用於一切女子身上。只要該女點了守宮砂後沒有“不軌”行為,丹砂終身不褪色。皇帝就是用這個方法來判定他未幸過的女子是否忠貞。
郭襄VS薛濤
錦江滑膩峨眉秀,幻出郭襄與薛濤。郭襄雖生於襄陽,卻成於峨眉,老於峨眉,前文說過,如果說“襄陽屬浩然”,我們也可以說“峨眉屬郭襄”了。
造化鍾靈秀,郭襄與薛濤,一個居於浣花溪畔,一個居於峨眉山中,的確似乎將此二地的靈氣集於一身。這兩個同樣出類拔萃的女子,在迥然相反的外表下,還是能找出千絲萬縷的相同之處。
說到郭襄,浮現在人們腦海中的總是風陵渡口那個嬌俏天真的小襄兒形象,說到薛濤,人們總是會想起樂伎的代表,但事實上,她們最後的歸宿卻全都是女道士。郭襄之風神蕭散,迥異於綠林兒女,而是有著一種魏晉人士的林下之風,黃蓉秀外而郭襄慧中,與其母相比,郭襄打小就顯示出一種高出流俗的豁達。其實想想,鉤心斗角斤斤計較正是人間常態,與生俱來的通達與智慧,看來是生來就有慧根的,無怪乎後來出了家。
薛濤同樣也是一個極聰明的女子,識分寸,懂進退,同樣作為唐朝寶貝,對於身邊環繞的男人,她卻不像魚玄機那樣放蕩決絕,亦不像李季蘭那樣謔浪笑敖,而是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自重,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失態的事。
比較起來,薛濤出生低微,歷經滄桑後擁有的是一種看透世事人情的智慧,郭襄卻有著與生俱來的靈慧。
史稱這位才女“工絕句,無雌聲”,所做的詩清空大氣,極少柔媚之氣,我非常喜歡她那首“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裡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薛濤的字亦無女子氣,筆力峻激。詩如其人,字亦如其人,可以想見,薛濤之為人,應不似尋常女子那樣柔婉媚人。這一點和郭襄何其相似,風陵渡的小郭襄一出場,便好似一片霽月光風,展示了一番英豪闊量。我很難想象,這樣的女子,居然為了那麼一絲半點若有若無的情感,糾結了大半世,金庸也未免太偏愛楊過了。
郭襄和薛濤的情感史也比較相似,可以用六個字來概括“有緋聞,無愛情”。郭襄和楊過、張無忌,薛濤和元稹、韋皋,都是名動一時的緋聞男女,但似乎都不存在真實可信、兩情相悅的感情。
這兩個女子的愛情悲劇,也可以概括為:愛上了一個不愛她(或者不夠愛她)的男人。幸好,她們為人都極有風度,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失態的事,這點真是讓我大為敬愛。楊過和小龍女飄然遠去了,郭襄就一個人浪跡江湖;元稹回了京師,薛濤就靜靜地把這段情緣了斷,臨老時兩人還能以詩相和,能夠和你愛不夠愛你的男人做朋友,那需要多寬廣的襟懷和多淡定的風度?總之我是做不到的。
比起魚玄機和李莫愁的為愛癡狂來,我更加欣賞郭襄和薛濤的淡定從容。你儂我儂時千般柔情並不難,難的是,離開的時候,還能如此姿態優雅神情淡定。
當你愛著的男人注定不能和你相守,那麼你願意選擇像李莫愁那樣因愛成狂,還是願意像郭襄和薛濤這樣,把那段往事凝成最美的回憶,再也不去觸及呢?
阿九VS玉真公主
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公主出家人,除了獨臂神尼外,唐朝還有一位玉真公主。當然,這位公主的愛情也好,人生也罷,都遠遠較阿九妹子來得豐富多彩。
金庸寫小說有個毛病,有揚後抑先的傾向,在前一部小說中傾國傾城的人物,到下一部小說出場時,往往風采全失,黃蓉如此,阿九也是如此。你能夠把那個嬌滴滴、怯生生的阿九和那個獨臂神尼九難聯系在一起麼?阿彌陀佛,一說到九難,我馬上想到周星馳版《鹿鼎記》中那個欲火焚身的老尼姑來,真是褻瀆了我佛,原諒我吧。
崇禎揮刀砍向阿九時,含淚道:“奈何生在帝家。”比起阿九這個倒霉的末代公主來,生活在大唐盛世的玉真公主可是要幸福得多了。但這兩個人都有個共同點,就是終其一生都沒有嫁掉,而事實上,兩位公主都十分恨嫁(恨嫁等於恨不得馬上嫁掉)。不幸的根源就在於,她們愛上的男人都太過糾結了,和她們曖昧有之,一碰到婚姻嫁娶之類的節骨眼,就猶豫徘徊使人心傷。
阿九喜歡的是袁承志,此男一度被我視為金庸書中面目最為模糊、最無個性的男主角。袁承志愛阿九嗎?根據新版的描寫,那簡直是大愛特愛,可惜此男糾結成性,最後只有抱著醋壇子溫青青,偷偷想他的阿九妹子。
玉真公主的感情史遠較阿九豐富,而且她的兩大緋聞男友來頭實在是不小,說實話,我知道有玉真公主這個人,也是從詩人們的艷史中看到的。此二人是誰?我擔保你曾經聽說過他們的名字,因為,他們就是李白和王維。
王維和玉真公主的故事在《唐才子傳》裡看到過,據說王維年青時長得白皙英俊,還擅音律,某日隨友人到公主府中,只是一曲《郁輪袍》,就使玉真大為心折,轉而向玄宗大加推薦。
這段緋聞還只是若有若無,李白和玉真那檔子事,卻是被好事者深加開發。最令我震驚的是,居然有人考證出,李白寫的那首“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其意不在乎敬亭山,而在乎玉真公主也。因為,玉真公主就住在敬亭山上。
傳說中,玉真公主死後葬在敬亭山上,李白死後葬在敬亭山下,真可謂生不同衾,死亦同山。說到這裡,我真是覺得考據黨們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一點,若是玉真公主果然看上了李白,想嫁就嫁了,李白何必去娶什麼宰相的孫女?直接當駙馬不是更拉風?
據資深人士分析,玉真公主終身未嫁,是因為她看上的男人都不願意娶她,據記載,唐玄宗曾經對張果(不知道是不是傳說中的張果老)說:“張果啊,我們家公主,從小就特別仰慕你。你終於顯形了,我們真是有眼福啊。現在我鄭重宣布:把公主嫁給你!”張果說:“我考慮一下。”然後他就消失了。依此推斷,王維和李白可能也是考慮再三,最終沒有痛下決心。
同樣是女道士,玉真公主享盡了榮華富貴,還時不時鬧點桃色小插曲,可憐的阿九妹子,卻最終流落江湖,淪為一欲火焚身的老尼姑(此點據電影)。兩位公主的幸與不幸,都是時代使然,寫到這裡,真讓人對那個開放自由、大氣淋漓的盛唐時代神往不已啊。
如果可以穿越的話,我願意回到唐朝,然後把所見所聞錄為一冊,號為《唐才子艷情錄》,鐵定會使洛陽紙貴。
儀琳VS陳妙常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父削去了頭發。我本是美嬌娘,又不是男兒郎。”這一段《思凡》,唱的原是尼姑陳妙常的故事,但細想一下,這何嘗不是儀琳的心聲呢?
也許每個打小出家的妙齡女尼,都難免有情竇初開的時分吧,儀琳如是,陳妙常如是,《紅樓夢》中的妙玉也是如此。
儀琳是最聖潔的女尼,可這樣一個虔誠向佛的小尼姑,其本質卻如曲洋所說的,這個小尼姑是個多情種子。儀琳她爹不戒和尚曾經流著淚說:“琳兒若見不到令狐沖,我看遲早得死。”當看到儀琳在無人處一聲聲深情呼喚著“令狐大哥”時,不單是令狐沖,連我等局外人也深感蕩氣回腸。
儀琳天生具有出家人的慈善為懷,我想,在她心目中,佛祖應該和令狐大哥一樣都很重要吧。倉央嘉措曾經寫過一首詩,移之用來描述儀琳摘西瓜那段的心境也差強可之:“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設想若儀琳不為佛門清規所羈,效仿聖姑任盈盈的倒追大法,是否也有微弱的勝算呢?兩美相遇,總是勇者勝,盈盈和儀琳如此,趙敏和芷若亦是如此。
同樣是動了凡心的小尼姑,陳妙常的結局卻大好,因此還演就了一段千古佳話。在古今偷情的出家人中,陳妙常可能是唯一未受指責的,這可能是因為中國人生來就喜歡大團圓的結局吧。
陳妙常和儀琳不同的地方是,他們遇上的男人太不一樣。令狐沖這個人太具有道家消極無為的思想,甚至在愛情方面也是如此,相對來說比較被動。而陳妙常遇上的潘法成,卻深諳主動出擊、百折不撓之道,在被陳妙常拒絕之後,仍然色心不改。
據說潘法成得以成功,是因為看到了陳妙常夾在經卷中的一闕艷詞,從此後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松院青燈閃閃,芸窗鍾鼓沉沉,黃昏獨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穩。
一念靜中思動,遍身欲火難禁,強將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轉盛。
比較起來,儀琳何其不幸,前有岳靈珊,後有任盈盈,正所謂腹背受敵。像儀琳這種溫柔的姑娘,最適合持久戰,但上天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就讓擅長攻堅戰的盈盈搶了先機。
兩位妙齡女尼的故事告訴我們,哪個少女不懷春,縱然削去了青絲,卻斬不斷萬縷情絲。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始終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大欲,與其堵之,不如疏之。若儀琳能和令狐沖相偕,又何嘗不是一段武林佳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