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星竹的魅力,簡直是男女通吃老少皆宜的,不僅段正淳吃她的那一套,口甜舌滑的她居然能讓前來尋仇的秦紅棉對她化敵為友,嘴皮子的功夫可見一斑。
弱弱地說一句,其實我比較欣賞阮星竹對待花心情郎的態度。如果你不幸愛上了一個慣性背叛的男人,但你又割捨不下他,若能不計前嫌,只求和心上人兒有得樂時且樂些,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當然,對於這種態度,廣大現代女性可能會鄙夷,但考慮到當時的時代背景,阮星竹的處理方式,無疑是比較恰當的,說實話,把所有情敵殺光或者乾脆去出家當道姑,這種事可行性都不大。
至少,我覺得和其他女子相比,阮星竹快樂的時間要多一點。這種快樂,是秦紅棉她們表面不屑,卻又隱隱渴求的。
最後隆重登場的是馬夫人康敏。
小康是金庸小說中最風騷媚惑的女子,單論聲音,就媚到了極點。
我猜想,小康應該也是姑蘇人士吧,說得一口柔媚極致的蘇白,深諳「聲誘」之道。小康對段正淳的感情,絕對沒有其他女子深,她最愛的,始終是自己。但小康卻是最為痛恨段正淳的人,可能是覺得,段正淳傷害了她的自尊、感情以及利益吧。
如果說阮星竹將花旦的俏麗詮釋得恰如其分,小康則是塵世間最柔媚的一個花旦,「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連這樣一個女子也忍心拋棄,段正淳的心,真不知道到底是一汪春水,還是一塊玄鐵。
其實,小康的身上,頗有現代女性的自愛自強。剛烈如秦紅棉,套用一句官方語言來說,歸根到底都還是想做「男人的依附品」;而強悍如小康,卻想把男人牢牢掌握在手中,為我所用。
小康是金著中少有的積極有為的女性,而且將積極有為進行到底,從不因任何男人而改變。趙敏這樣的女中丈夫,在遇到張無忌後都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放棄了政治野心,但小康卻從放棄過奮鬥,而且越挫越勇。
小康絕對不是一個好女人,卻壞也壞得氣勢如虹。女人常見的猶豫、搖擺、軟弱等劣根性在她身上都看不到。
但這樣一個充滿奮鬥精神的女性,卻在金庸的筆下死得無比猥瑣。可見,金庸其實是反女性奮鬥的。
金庸潛意識中或許還是有男權主義思想的,在他筆下,正大仙容的青衣才宜家宜室,適合做妻子,偶爾出個軌也出得義正詞嚴,而妖精托生的花旦們,卻只適合做小三做二奶。
當看到原本活潑靈動的刀白鳳強作端莊之容,將怨念兩個字寫臉上時,我不禁深為悵惘。
曾幾何時,刀白鳳也曾是活蹦亂跳的俏花旦,丈夫的多情,卻將她逼成了一個怨氣沖天的苦青衣。
歲月如飛刀,做花旦的日子總是太匆匆。紅樓交頸春無限,又怎知良緣是孽緣。忍把歡娛,換成了一聲歎息。
金庸十二釵與樂器
這裡所說的十二釵,是金著中十二個風華各異的女子,有的是主角,有的是配角,重要的是,都各有一番神韻。
黃蓉:笛子
配詞: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當白衣金環、嬌俏無雙的小蓉兒撐著一葉扁舟出現時,不單是郭靖眼前一亮,連整部《射鵰英雄傳》都為之明媚起來。《射鵰》中的黃蓉好像一管竹笛,奏出了最為歡快清亮的青春之歌,她的鬼靈精、她的小心機,都是一派天真無邪。
憶昔《射鵰》初見時,蓉兒正當年少。蓉兒的美,宛如江南桃花,任是尋常也動人,不像小龍女那樣清冷,也不似香香公主那樣不染凡塵,蓉兒就是塵世間最活色生香的解語花。讀《射鵰》時,我只想隨著這樣天真慧黠的女子在江湖中漫遊嬉戲,聽她在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書中未寫黃蓉可識樂器,不過,蓉兒名菜的菜譜中,倒是有一道叫做「玉笛誰家聽落梅」。
儀琳:笙
配詞:小樓吹徹玉笙寒
盈盈在《笑傲》中有聖姑之名,在我眼中,深得聖姑之神的卻是小尼姑儀琳,甚至在令狐沖看來,儀琳身上常常都籠罩著一層聖潔的光輝。我想最適合儀琳的樂器,應該是笙吧。笙的發端可追溯到3000多年前,儀琳待令狐的一片深情,隱而不發,哀而不傷,宛如笙歌一般的古典婉約。
笙的發音清越、高雅,音質柔和,在中國傳統吹管樂器中,也是唯一能夠吹出和聲的樂器。在和其他樂器合奏的時候,能起到調和樂隊音色、豐富樂隊音響的作用。這一點又多麼像儀琳在《笑傲》中的地位,沖盈之間的愛情是全書的主旋律,儀琳的心事只不過是和聲而已,終不能喧賓奪主。但如若少了這一抹清越柔和的和聲,這曲《笑傲江湖》也許便失於單薄。
玉笙吹起,響徹寒夜,在琴簫相諧的美滿愛情背後,有多少像儀琳這樣獨自悲涼的寂寞女子?深愛儀琳的我,真想把「小樓吹徹玉笙寒」的場景,換做她和令狐沖「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吹笙」
林朝英:塤
配詞:塤曲傳,應是立秋時,愁懷顯
終老於活死人墓的林朝英,留給楊過和小龍女的卻是一個永遠年輕的祖師婆婆形象。林朝英的一生,就如上古樂器塤,只聞其名,音容笑貌已杳杳難尋。
《舊唐書·音樂志》中記載:塤,立秋之音,萬物曛黃也,埏土為之。塤的音色空靈而又低沉,杳渺而又幽怨,正是在古墓中孤芳自賞、顧影自憐的林朝英的寫照。去鳳凰旅遊時,我曾聽賣塤人吹奏,塤聲若從數千年前的遠古傳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令人不忍卒聽。
「塤唱而篪和」,我們都遠遠傾慕著塤的古樸醇厚,卻只願在鄉間弄笛為樂。風華絕代的林朝英,如塤一般被遺忘在荒涼之地,終其一生也沒有等到與她相和的那支篪。非常同意武五陵對她的評價,林朝英開創的哪是古墓派,她分別就是寂寞派的祖師婆婆。
殷素素:箏
配詞:哀箏一弄《湘江曲》,聲聲寫盡湘波緣
《倚天》中,我最愛的是素素,無獨有偶,我最愛的中國樂器是箏,素素之神,唯有古箏差可比擬。
箏聲應該是中國古代樂器中集眾長於一身的,兼具笛之流暢、簫之哀怨、瑟之清泠、琴之雅正,我特別喜歡白居易寫箏的一句詩:「趙瑟清相似,胡琴鬧不同。」夜深碧月明,閒理銀箏韻更清,箏之聲,一言以概之:清。而縱觀金庸筆下所有女子,清麗不可方物的當屬素素無疑,在湖中與翠山初遇時,素素抱膝獨坐船頭,映著湖中綠波,寒水孤舟,冷冷冥冥,竟不似塵世間人。
張殷二人初相會時,當以箏聲為背景,配一首古箏名曲《高山流水》。而兩人漂流到冰火島上時,當配一曲悠揚流暢的《漁舟唱晚》,以助相諧之樂。
清越的箏聲還帶著一種淡淡的哀怨,「綿蠻巧轉花間舌,嗚咽交流冰下泉」。素素的愛情,因為正邪之分,也蒙上了這種哀怨。到張翠山引咎自殺時,便是素素的弦斷之時,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一曲清音,到此戛然而止,餘音卻讓人回味不止。
程英:簫
配詞:溪邊倦客停蘭棹,樓上何人品玉簫?
想到程英,除了她那襲令人過目難忘的青衫外,就是那管行不離身的簫了。都說人如其詩人如其文,其實,人又何嘗不如其音呢?與古箏相比,簫聲更是幽怨纏綿,其音色清遠悠揚,有秋水綿邈之韻味,有湘妃泣竹之哀怨。程英之悲音,是奏給楊過聽的,可惜的是,楊過卻並不是她精神上的知音和靈魂上的伴侶。
一曲《淇奧》,積澱了多少嬌羞脈脈同誰訴的少女情懷。程英是聰明的,知道強求無益,索性姿態瀟灑地不去強求。但是聰慧如她,為什麼就忍把青春,付與了寂寞空枕?想必,在月明無人之際,程英也唯有以簫寄情,吹得「哀聲幽怨滿江皋,聲漸悄,遣我悶無聊」
只不知楊過在多年以後,是否也會在無人的月夜感歎:「玉人何處教吹簫!」算春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塵埃,程英的大好年華,就這樣無謂地蹉跎掉了。金庸真是太狠心了。
程英之後又有了一個更加偏執癡情的程姓女子:程靈素。同樣是毫無指望的暗戀,程靈素卻化淒婉為淒厲,奏出了一曲以生命譜就的悲歌,此悲歌當足以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令人愀然動容。
我多麼希望,二程能找到真正的知音,合奏上一曲華彩多姿的《良宵引》。
陳圓圓:琵琶
配詞: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誰是《鹿鼎記》中最美的女人?此書中阿九已成了苦大仇深的九難,阿珂尚如璞玉未琢,真正稱得上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毫無疑問應該是陳圓圓。陳圓圓在書中著墨不多,可以說只讓讀者見到了她的「半面」,金庸卻花大力氣工筆細描,繪出了這位絕世紅顏的風神。
陳圓圓善彈琵琶,她的一生,也如這種鏗鏘動人的樂器奏出的音樂一樣,跌宕起伏。如果要選一種東方樂器,能夠奏出西方交響樂的效果,我想非琵琶莫屬。對此,白居易的《琵琶行》已描述得很到位,既有「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之優美,又有「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之壯美,就如同圓圓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生。
自古紅顏多薄命,陳圓圓應是要歸入薄命司的女人。但看她對著小寶彈琵琶那一段,我覺得此女已在生活中修煉成仙,豁達圓通,渾不似白居易筆下的琵琶女那樣「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書中,陳圓圓稱韋小寶是她的知音,雖然有討好之嫌,卻也不無道理。這兩個人,都是生於草根,最大的學問莫過於洞明世事通曉人情,具有一種通達的智慧,和琵琶這種具有風塵氣息的樂器倒是氣質相通。我很喜歡書中對圓圓結局的安排,縱然李自成和吳三桂對她最終「也不過如此」,好歹還有個胡逸之,使美人在遲暮之際亦不至於太過自傷。
漂亮的女人,至死都是有故事的。
任盈盈:琴
配詞:絲桐合為琴,中有太古聲
琴為「正音」,
琴樂寄寓了中國千年的正統思想和文化,反映了華夏傳人的安詳寂靜、灑脫自在的思想內涵。天生就具有隱士風範的任盈盈,自然只能以琴喻之。有時候妄自揣測一下,令狐沖對盈盈的感情,是不是就相當於我輩俗人對古琴的感情一樣呢?琴是樂中君子,可一本正經道貌岸然的君子卻難以為人所喜。光說我自己吧,我對於中正平和、深具古風的琴音向來是不怎麼感冒,反而迷戀於笛箏之類的靡靡之音。
盈盈此人,可用白居易一首詩移為一評:「絲桐合為琴,中有太古聲。古聲淡無味,不稱今人情。玉徽光彩滅,朱弦塵土生。廢棄來已久,遺音尚泠泠。不辭為君彈,縱彈人不聽。何物使之然?羌笛與秦箏。」
有另外一句詩貌似更貼切些:「入耳澹無味,愜心潛有情。」令狐沖遇見盈盈時,早就身心俱疲五內俱傷,此時的他,自然再消受不起纏綿動盪的音樂,而是需要一曲清音來撫平心上的創傷。看了《笑傲》才明白,原來音樂不僅有怡情的作用,還能用來輔佐治療,真是善莫大焉。
袁紫衣:瑟
配詞: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小時候看《雪山飛狐》,看見袁紫衣削去了頭髮,成了尼姑圓性,胡斐看著她騎在馬背上的身影越來越遠,同時《追夢人》
的歌聲響起: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心中不禁無限悵惘。
後來大了讀李商隱的《錦瑟》,才驀然發現,《追夢人》這首歌好像《錦瑟》的註解啊。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瑟的錦緞花紋,不就是袁紫衣的花樣年華麼?瑟的悲涼聲調,不就是袁紫衣的寂寞人生麼?
琴為正音,瑟卻彷彿是樂器中的配角,就如袁紫衣在《飛狐》中的尷尬地位,我們把敬重給了胡斐,把憐惜給了程靈素,袁紫衣通常是被忽略掉的。我們都怨袁紫衣先是主動相贈玉鳳,後來又不明不白地跑去當尼姑,頗有搗蛋的嫌疑,其實仔細想想,也是可以原諒的。初見時情難自禁,細想時禮不能容,只有轉身離去。
不知道多年以後,圓性想起少年那一段若有若無的情事時,會不會被李義山的詩感動得一塌糊塗,有道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啊!
霍青桐:鼓
配詞: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琴、箏、笛、簫都是江南絲竹,如同素素程英式的江南美女,那麼,馳騁沙場、足智多謀的霍青桐就好比一樣打擊樂器:鼓。鼓是行軍中必不可少之物,很早就被華夏祖先作為軍隊助威之用。相傳黃帝征服蚩尤的鹿之戰中,「黃帝殺夔,以其皮為鼓,聲聞五百」。
翠羽黃衫的霍青桐,雖沒有江南女子的婉約靈秀,但卻如沙漠裡盛開的鮮花,秀美中透著一股英氣,光彩照人。她的生命,因黑水河一役而大放光彩,就如同兩軍交戰時的戰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足以令萬千男兒聞風喪膽。當然,青桐既具鼓之大氣,又不無細膩之處,只是我想不到更恰當的比喻了。
令人心痛的是,霍青桐運籌帷幄之際,卻正是情人和妹妹相愛之時,莫非職場得意,就一定要付出情場失意的代價?試想那日黑水河畔,兩軍對壘,青桐的心境,是不是就如李賀所寫的那樣「霜重鼓寒聲不起」呢?
周綺:嗩吶
配詞:喇叭,嗩吶,曲兒小,腔兒大。
周綺也是一個女配,但好在《書劍》是群像型小說,每個人分到的戲份都相差不遠,所以,周綺這個人物也給我留下了較深的印象。說到周綺,就令我想到了一種深為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民間樂器,那就是嗩吶,也稱喇叭。
在農村,每逢有婚娶之類的盛事,必定會請來一個小型的民樂隊,其中,最喜氣洋洋氣勢浩大的樂器,就是嗩吶了。記憶中的嗩吶聲,激昂嘹亮,和諧悅耳,非常應景。周綺此人,有「俏李逵」之稱,是個十足的活寶人物,出場總能博得讀者一笑,這和嗩吶的功用很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