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無聊的深夜。機械地按著電視遙控器。突然間,視線被一個出浴的紅衣女子吸引住。這個黑夜忽然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我隨著劇中人一起金戈鐵馬,一起愛恨交纏,一起笑傲江湖。當劇中人自問:「試問天下英雄,又有誰能真正地笑傲江湖?」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年輕的熱血正於我的體內流淌、奔走直至沸騰。
這部久違的百看不厭的《東方不敗》點燃了我的血液,也點燃了深埋於我心底的江湖夢。
正如古代文人心中都埋藏有一個田園夢,在愛讀武俠的人心中,也都藏有一個江湖。武俠夢是潛藏在無數華夏兒女心中的基因,熱愛武俠的人會迅速認出對方身上的身份代碼,然後樂此不疲地說起郭靖黃蓉,說起蕭峰段譽,好像人家是他的老友。
中國的武俠小說如同流行於中世紀歐洲的騎士小說,因其浪漫的模式而風靡一時,又終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最初接觸武俠是通過影視作品,就我看來,武俠片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是完全寫實的階段,想當年,《少林寺》俘虜了千萬少男少女的心,八歲的我就曾在看了電影後,買了個小沙包每日在家中擊打。我的朋友們,有練鐵砂掌的,有劈磚頭的,也有練鐵頭功的,可憐這些孩子啊,無不搞得皮破血流。而我的小沙包不堪我的百般蹂躪,終於在半年後沙漏袋亡。
幸好,徐克的新武俠拯救孩子們於終日疲乏的練功之中,武俠片由此化寫實為寫意。身懷絕技的人們整天在房頂上飛來飛去,揮手間土崩瓦解,這下子,想練功的人們也無從練起,因為電影再也沒有提供任何可供參照的練功模式。
再就是慘不忍睹的第三個階段。我憤慨地稱之為形而上階段。看看新一代的導演吧,他們披著武俠的幌子,把武俠片給糟踐到什麼地步!除去一層似是而非的外衣外,武俠的精神已消失殆盡。什麼叫武俠的真精神?不外乎「快意恩仇、任情適性」八個字。
武俠的意義,在於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完全詩意化的江湖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面,我們可以放任自己的心靈自由呼吸。我們日常生活的世界是以「善」即道德評判為準則的,而詩意化的江湖世界則以快意為至上追求。這一點在金庸、古龍等人的小說中有突出體現,他們的書在給人審美愉悅的同時也給人以心靈上的無限快感。
小說中的江湖,是一個多麼令人神往的地方!江湖兒女們個個霽月光風,正義者光明磊落,邪惡者理直氣壯。他們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他們徹夜歡娛,醉生夢死;他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從不婆婆媽媽拖泥帶水;他們毋須種田挑水,也不用上班打工;他們窮得叮噹響可似乎從不缺錢用。他們將魏晉人的風度和遊俠兒的豪情集於一身,他們只求一宵歡娛不求終生承諾。試問,誰會計較令狐沖有個任盈盈還有個岳靈珊?管他最愛誰,只要這一刻他愛的是我就行。所以,我們會永遠記住東方不敗,記住令狐沖,記住任我行,甚至記住那一群用劍來烤肉吃的華山弟子。
在這個江湖,我們曾經奉上神壇的道德準則被拋諸腦外,我們渴望著能和江湖中人一樣將每天當成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來度過。我深信,即使是刀吻上脖子的那一刻,江湖中人也會有一種痛快淋漓的解脫感,因為這種死法夠痛快,好過生活的鈍刀子磨殺人。
江湖中人有著揮之不去的隱逸情結,從一開始,他們就會反覆地說起總有一天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而現實中的我們卻有著解不開的江湖情結,我們總是幻想著有一天能夠浪跡天涯、闖蕩江湖。無奈的是,最後,渴望退出江湖的人還是逃不開江湖的腥風血雨;渴望進入江湖的人,也大多過著日復一日單調無聊的生活,直至被磨成一塊圓滑的石頭。
但我覺得每一個真心愛武俠的人內心都藏著一個自由奔放的靈魂。這樣的人總是有那麼一點不流於世俗,還殘留著天真的夢想和一絲不泯的靈性,或多或少地沾染了江湖兒女的豪氣和靈氣。
程英她們一見楊過誤終生,其實,我輩何嘗不是如此,一讀武俠終生誤啊。武俠使我們溺於幻境,使我們永遠不能真正入世,使我們的心底總隱藏著抹不掉的遺憾。
有時候我想,喜歡武俠的人,是不是相對來說都比較嚮往農耕時代的自由和散漫,都有一份隱約的古典情懷?《倩女幽魂》中的午馬曾說:「做人生不逢時,慘過做鬼。」那麼,喜歡武俠的同學們,是不是常常會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本應是北宋的木婉清或者南宋的楊過,只是一不小心,錯生在了冷漠喧囂的21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