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官街辦事處主任哈小全,在一個週二的早上,剛剛踏進自己的辦公室,手機鈴聲便突然響起來,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座機號碼。
「喂,哈主任嗎?我是區委辦公室小李,今天上午九點,區委魏書記找您談話,非常緊急,請您務必推掉一切安排。」哈小全不禁看了一下牆上的電子掛鐘,已經八點半了,真夠緊急的,還有半個小時。上級會見下級,從來不用預約,而且說見就得見,不得請假,無論你有多麼重要的安排,都必須推掉。而下級見上級,必須要預約,預約了也未必能見得著,終於要見了,領導臨時有事,給你推掉了也是常有的事。這是眾所周知的官場規則。
「魏書記說有什麼重要事情嗎?」
「不太清楚。」「好吧,我剛進辦公室,現在馬上就去。」書記大人緊急召見,他不敢怠慢,不敢遲到,他立刻轉身出了自己的辦公室,根本來不及和辦公室主任打招呼,他匆忙下樓,駕駛廣本小轎車急速奔區委了。
陳官街地處西街區的東南地域,距區委大院有十多公里,在半小時內趕到,時間確實非常緊張。哈小全心急如焚,他不斷地加大油門。當然,哈小全更想盡早知道,區委副書記為何緊急召見自己?區委、區政府剛剛換屆,原來的組織部魏部長現在升任了區委副書記,繼續分管組織工作。魏書記緊急召見,難道要對我現在的工作有所調整?他在心裡不停地敲著小鼓。此時,正是六月天氣,儘管車裡開著空調,但他的頭上還是不斷地冒著熱汗。
一年前的夏天,也是魏部長召見哈小全談話,那時候,他在局機關任副局長,一把手王大正退居二線,吳雙接替王大正升任黨組書記、局長,哈小全則升任陳官街辦事處主任。
陳官街在西街區地處偏僻的東南地區,環境髒亂差,而且辦事處窮得叮噹響。哈小全硬著頭皮上任,他勵精圖治,沒黑沒白地工作,與一班人共同努力,把一個環境髒亂差的街道整治一新。他一邊治理環境,一邊抓住農貿市場退路進廳的契機。他親自跑項目,跑用地,跑貸款,一年的時間先後建立起了兩座大型封閉農貿市場。現在的陳官街已經躋身於全區先進行列,環境優美,而且由窮得叮噹響變成了富得流油,如今有了一千萬的積蓄。方方面面的工作,都在市區名列前茅,各種名譽稱號,應有盡有。
哈小全心中嘀咕著,自己剛剛過上好日子,區領導就緊急召見,難道說只讓我打江山,不讓我坐江山嗎?但願不是為此召見我。那麼究竟為了什麼呢?這幾年,自己辛辛苦苦工作,與街道黨委書記和班子其他成員密切配合,領導班子非常團結,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過年過節的時候,他和黨委書記兩個人分別拜訪各位上級領導,該送上的孝敬一分都不少。區領導們特殊安排到陳官街的各種關係人員,領導班子一直善待他們,甚至,魏書記個別打招呼需要提拔的人員都提拔了。還有就是,自己沒有貪污腐敗,沒有亂搞女人,沒有包二奶,也就是說,在生活作風方面也沒有腐化墮落。哈小全一邊急速行駛,一邊飛快地轉著腦筋,真是讓他想破頭皮也理不出個頭緒。
他媽的,不想了,集中精神開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哈小全滿頭大汗地出現在魏書記的辦公室中,時間剛好是九點鐘。魏書記微笑著從沙發上起身相迎。魏書記四十三歲,比哈小全小四歲,一米八的身高,要比哈小全高出半頭,真是人中龍鳳,一張「國」字形臉,濃眉大眼,偏分的頭髮黑亮黑亮的,沒有一根白頭髮,不像哈小全本已花白的頭髮,不得不經常染上一染,所以他的黑髮是虛假的。
哈小全握著魏書記軟綿綿的大手,微笑著說道:「書記大人緊急召見,我不敢怠慢,連跑帶顛地就趕來了。準時向您報到。」「老兄,真是對不起了,昨天,區委常委開會,一直開到晚上一點多,決定今天上午找你們幾位談話,所以只能是一早通知了,讓你老兄措手不及了。哈哈!來,抽支煙。」魏書記遞給哈小全一支「軟中華」。「請坐。」哈小全點上中華煙,欠身坐在沙發上。
魏書記拿了一支一次性紙杯,從抽屜裡拿出茶葉盒子。「這可是一等毛峰,你嘗嘗吧。」魏書記一邊說著,一邊到飲水機前,給哈小全沏茶。
「我自己來吧。」哈小全從魏書記的手中誠惶誠恐地接過紙杯,「真是清香四溢,好茶。」魏書記坐在另一個沙發上。
「今天上午,我要與四位同志談話,時間緊迫,所以咱們長話短說。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黨組書記、局長童恩週年滿五十七歲了,按照區裡的有關規定,應當退居二線。經過區委常委會研究,決定調你到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接替童恩周,任局黨組書記、局長。區委常委會對你這一年在陳官街辦事處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你上任以來,和班子其他成員一道努力工作,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在狠抓環境治理的同時,先後建立了兩座大型封閉農貿市場,其他各方面工作也不斷上水平,取得了物質和精神文明雙豐收,把一個落後街變成了一個先進街,在市區有了位置。這一切有目共睹,你們領導班子團結,作風過硬,為群眾辦實事,群眾口碑很好,考核成績優秀。因此,區委常委的一致意見是,要把這樣優秀的同志,放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要繼續壓擔子,這是黨組織對你過去工作的肯定,也是對你的信任。」哈小全抑制著自己激動的心情,他知道,由街道行政一把手調任這樣的一個大局機關任黨政一把手,是實質上的一種陞遷。他一邊專注地聽著,一邊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錄著。
魏書記又遞給哈小全一支煙,自己也叼上一支,哈小全急忙打著打火機給魏書記點燃了。
魏書記繼續說道:「童恩周同志,在這個位置上工作了十多年,無論是抓班子,帶隊伍,還是開展各方面工作,都做出了很大貢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但是由於他即將退居二線,所以最後這幾年,老爺子有些滿足現狀,各方面工作只是維持,只要過得去,不出問題就行,因此,業績不太突出,也積累了不少矛盾和問題。兩位副局長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一位是李高陽,一位是一名老紅軍的孫女王鶯,屬於老革命後代。這兩名同志表現都不錯,有能力,有水平,特別是王鶯同志,作風正派。童恩周多次找我,找組織部其他同志,為副局長李高陽說好話,他傾向由李高陽接他的班。他認為李高陽懂業務,且有駕馭局面的能力,由內行直接當領導,可以省卻熟悉工作的過程。
區委一班人則不這樣認為,我們要選作風過硬的人,外行並不可怕,外行是暫時的,外行可以變內行嘛,而且外行沒有框框,沒有先入為主的意識,可以冷眼發現問題,從而選准工作突破口,大刀闊斧地開展工作。這裡就有一個問題,李高陽和你年齡相仿,受童老爺子影響,他可能一直認為,一把手的位置本來是屬於他的,所以,你一旦走馬上任,他的心裡肯定不舒服,可能在你們今後的合作中,他要給你出難題。我提前給你下個毛毛雨,你要有思想準備。作為一名黨的領導幹部,最起碼的素質,首先要做到善於團結和自己意見不一致的人一道努力工作,努力變消極為積極,最終調動起他們的積極性。
當然,最主要的是,我們要充分依靠群眾開展工作,群眾是真正的英雄嘛……」魏書記談了將近一個小時,最後,他說道:「你的繼任就是你的副手王德功同志,給你三天的時間,向王德功同志交接工作,然後,你去勞動局上任,由組織部鄭部長陪同。」哈小全從魏書記的辦公室出來,駕車返回陳官街辦事處。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馬路上的車輛又開始多起來,將到路口時,車輛就排起了長龍,哈小全此刻並不著急,他打開車窗,悠然地點燃了一支「玉溪」香煙。他想,這幾年確實沒有白干,這次雖然是平級調動,但是無異於陞遷啊,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是全區為數不多的幾個實權單位之一,著實比街道辦事處高出了一個層次,往往是有德者有能者居之,而且有些現任的區領導就是從勞動局一把手位置升上來的。哈小全一時間感覺未來的人生道路是這樣的寬廣,前途是這樣的光明美好,這讓他興奮不已。他不禁哼起了歌曲《兩隻蝴蝶》: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前面的車龍開始蠕動起來,哈小全踩離合器掛擋,待行駛到路口時,紅燈又亮了,他只好停下車,拉上手剎。
哈小全的思緒繼續飛轉著,魏書記肯定要跟我冠冕堂皇一番,可我哈小全深知官場三味,如果我們不是舊交,這些年,我們並不走動來往,我再有業績你們也不會這樣重用我。說了半天,他李高陽走關係只能走到童恩周這裡,所以童恩周才極力保舉他,但是童恩周還沒有那麼大的道行,能夠左右組織部門的決定,當然,他更不能左右常委大人們的意志。李高陽覬覦多年的一把手位置,就這樣坐在了他人的屁股下,他肯定要暗自憋氣。這個人本來就不簡單,當年馬永剛馬失前蹄,就與李高陽在背後捅刀子有關係啊,他這個人肯定不好擺平。如果班子裡有這樣一個人,心裡經常跟你憋著勁,自然在行動上就不會好好地配合;如果他在背後再搞鬼,那可真是後患無窮啊。
其實,當時哈小全已經話到嘴邊,真想向魏書記提出,為什麼不把李高陽調走啊?讓他到別處任職,省得給我搗亂,打橫炮。可是,沒待哈小全張口說話,魏書記先封了他的嘴,作為一名黨的領導幹部,最起碼的素質,首先要做到善於團結和自己意見不一致的人一道努力工作,努力變消極為積極,最終調動起他們的積極性。既然魏書記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哈小全只好三緘其口了。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談何容易!一個成心和你搗亂的人,你如何團結他,如何變消極為積極?哈小全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憂心忡忡。自己真是個操心受累的命,本來剛剛打下了大好江山,盼著享幾天清福,過幾天輕鬆日子,可是沒想到,領導們就是不讓你輕鬆,勞動局的一把手是那麼好當的嗎?童恩周在任上待了十多年,正像自己的老局長張喜功當年的情形一樣,他自己逐漸懈怠了,幹部們也懈怠了,隊伍肯定是鬆鬆垮垮,矛盾和問題積累了一大堆。
哈小全不禁歎了一口氣,唉,難啊!一時間,他覺得頭頂上飄來的都是愁雲慘霧,前面的路都是泥濘,或者荊棘遍地,肯定是舉步維艱。
綠燈!失落的情緒讓哈小全的動作十分緩慢,後面的車輛不耐煩地鳴起了長笛。
哈小全不禁咒罵了一句,媽的,著什麼急,等著投胎啊!他一踩油門,廣本小轎車迅速地穿過了十字路口。
童恩周留下的辦公室十分寬大,是個裡套間,裡間屋有十五平方米,放了一張席夢思單人床,還有紅胡桃大衣櫃,牆上掛著一個長城牌三十一英吋液晶電視,聽說童老爺子平日中午要打開電視看一看午間新聞,看完午間新聞就午休。外間屋有二十平方米,一張寬大的紅胡桃老闆桌,一張黑色高靠背轉椅,一個紅胡桃大書架,一圈黑色真皮沙發。整個格調是古香古色,只有老闆桌上放著一台液晶顯示屏台式電腦,尚有一點現代化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