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 第36章
    她是在歌舞廳認識老王的。那一次,老王好像是生平第一次進歌舞廳,他和幾個朋友一塊兒來的,那個幾個朋友一看就是經常泡歌舞廳的,喝得醉醺醺的,和那些女人們肆無忌憚地動手動腳。她陪著老王,老王比柳芳芳大三歲,他不大愛講話,跟柳芳芳說話,還有幾分緊張,他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只能喝一點啤酒。一晚上,他根本沒碰柳芳芳,連手都沒有拉一拉,臨走時,他照樣塞給柳芳芳一百元。讓柳芳芳沒有想到的是,以後的日子,老王經常來她們歌舞廳,來了不找別人,專門找柳芳芳,還是不唱歌不跳舞,只是喝幾杯啤酒,聊聊天。

    有一天,他哼哧了半天,才跟柳芳芳說出了一番話,我開了一家大排檔,你到我那去幹啦,我每月給你開八百元啦,管吃管住。你在這裡,太、太危險了嘛。

    老王話雖不多,但讓柳芳芳動了心。太危險了,誰都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說真的,柳芳芳早已經厭倦了歌舞廳的骯髒,她當時想,歌舞廳的錢並不好掙,那些臭男人們,佔不著便宜,或者不把你折磨夠,不會痛痛快快地給小費。再說了,你不賣春根本掙不著大錢,猴年馬月也掙不來創業的本錢。在大排檔工作,工資固然是少點,但掙這樣的錢乾淨,掙這樣的錢踏實。況且,這一段時間,有一個大老闆經常來糾纏她,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看著就讓人噁心,他一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樣子。柳芳芳很想及早抽身。

    沒過幾天,她就來到了老王的大排檔,老王人很老實,肯吃苦,也比較實幹。他對柳芳芳百般照顧,他只讓柳芳芳盯收銀台,只管寫單子收錢,他另外招聘了一個小伙子擇菜洗菜刷盤子端盤子。干了兩個多月,老王便開始給柳芳芳送花送項鏈什麼的,柳芳芳早就明白老王的心思,可她總是猶豫,覺得老王人雖老實,也能掙錢,可是人樣子長得實在是有些砢磣。

    又過了幾個月,有一天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排檔打烊,老王請柳芳芳來到了後面的高層居民樓。柳芳芳不知他葫蘆裡倒底賣的什麼藥,遲遲疑疑地跟他上了電梯,來到了第九層。老王用鑰匙開了防盜門,是一套新裝修好的單元房,房廳足有二十多平方米,他領著柳芳芳走遍了整個單元房,臥室、廚房、洗手間、兩個大陽台,讓她看了一個遍。

    「芳芳,你說一說啦,這套房子怎麼樣啊?」

    「真是不錯,居家過日子的好地方。」「芳芳,」老王激動地叫了一聲,雙腿撲通跪在地上,一張臉脹得通紅。「芳芳,有一句話,我憋了很久啦,請你、請你嫁給我吧,這套房子,就是為我們結婚準備的啦。我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啦,可是你知道,我是一個老實人,也能掙錢啊,我會像供菩薩一樣供著你啦,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啦。你不要想那些帥男人們,他們都很花心啦,一旦得到了你,就不再拿你當寶貝啦,我是不會的啦,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啦。」老王這一跪,讓柳芳芳感動不已,再聽他的一番話,確實是不無道理。她在歌舞廳中,見到無數個有錢人,無數個帥男人,他們是那樣的不可靠,他們在外的嘴臉是那樣的醜陋不堪,而回到家裡無疑都是花言巧語的欺騙。眼前的男人雖然能掙錢,但他這樣老實巴交的性格絕不會背叛自己的妻子。不過這傢伙追女人也確實花了一番心思。

    就這樣,她答應了老王。

    馬永剛和柳芳芳都裸露著身子,坐在沙發床上抽煙。

    「我們就這樣,一過就是十年。我有點厭倦這樣的生活了,當初,嫁給他,完全是因為他老實,肯幹,絕不會背叛我。可是,日子久了,我越來越覺得,這個人太沒趣,他沒有多少文化,成天說不了幾句話,就知道像頭牛一樣幹活。再有就是幹那事,時間越來越短,幹完了就呼呼大睡。」「你們女人啊,總是不滿足,他可是一心撲在你和孩子身上啊,而且給了你極大的物質滿足。」「光有物質行嗎?人還是需要一點精神的。」「你哪像個女人啊,越來越像個哲學家。」「我看你才是哲學家,你和他不一樣,你有文化有知識,幽默風趣,高高大大,結實強壯,經過今天的事,你成了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快得了吧,我現在是給你打工的窮光蛋。」「現在是窮光蛋,以後說不定就是個百萬富翁。」柳芳芳說著,動情地抱住了馬永剛,直弄得馬永剛心旌搖蕩,不能自持。兩個人顛鸞倒鳳,又弄了一個多小時,等兩個人都平靜下來,馬永剛催促柳芳芳趕快回家。

    「要是老王酒醒了,看見身邊的寶貝沒了,還不得瘋魔了,如果找到這兒來,咱的麻煩可就大了。」柳芳芳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馬永剛,悄悄地開了後門,回了後面的高層居民大廈。

    激情過後,馬永剛奇怪自己為什麼心情有些沉重?其實,他是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儘管他的身體非常疲憊,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

    他煩躁地從黑暗中坐起,點燃了一支煙,煙頭閃著暗紅的光芒。

    馬永剛啊,馬永剛,當初你為什麼來海川?難道你忘了來海川的使命嗎?你是來鹹魚翻身的!為什麼又糾纏上了女人?難道你忘記了從前的教訓嗎?正是因為你糾纏上了不該糾纏的女人,才讓你丟官罷爵、丟人現眼,葬送了大好前程!你現在拋妻棄子獨自來到海川,不就是為了洗刷女人們曾經帶給你的奇恥大辱嗎?更有甚者,原來你所糾纏的女人,畢竟是離了婚的女人!而你現在糾纏上的女人可是有著完整的家庭啊!他的丈夫癡愛著她,正是因為你一時的衝動,你讓這個本來完整的家庭面臨著解體的危險,讓她的丈夫會失去心愛的女人,而他們漂亮的兒子則會失去一個完整的家庭!你太缺德了,那樣你對得起誰?你對不起老王,對不起亮亮,更對不起你遠在金州獨守空房的妻子許萍!馬永剛又點燃了一支煙,大腦飛快地運轉著。

    這樣看來,我不能再在芳芳大排檔幹下去了,繼續幹下去,就會越陷越深,就會與柳芳芳更加糾纏不清,結局將不堪設想。只能是三十六計走為上!那麼,找個什麼理由呢?對啦,正好把昨天三個小流氓的事做一做文章。什麼時候走呢?明天就和他們辭別?這樣肯定無法脫身。柳芳芳會以各種理由阻撓。現在就走,給他們來個不辭而別!想到這裡,馬永剛看看飯廳裡的夜明掛鐘,正是凌晨三點鐘,他打開飯廳裡的照明燈,穿衣服,收拾行李箱。他在吧檯上找到紙筆,寫下了幾行告別的文字:王老闆、芳芳:你們好!感謝你們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我,讓我有錢掙有飯吃有地方住,你們兩口子人好心好,說真的,我捨不得離開你們,也捨不得這份工作。但是,昨晚發生的事,讓我心有餘悸,我害怕那幾個傢伙會來找我尋仇,那樣會給你們帶來更大的麻煩。我考慮再三,如果我離開你們大排檔,他們就不會來找麻煩。即使來了,也沒什麼,就說打你們的人已經走了,有什麼事你們找他,和芳芳大排檔沒關係。我想,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再次謝謝你們對我的百般照顧。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老馬某年某月某日馬永剛放下筆,無意中發現吧檯裡面的椅子背上搭著柳芳芳的那件紅裙子,他拿起紅裙子貪婪地嗅著柳芳芳殘留下的體香,他足足嗅了五分鐘,他真想把這件裙子拿走,但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把紅裙子搭在了椅背上。他拎起自己的行李箱,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出了大排檔的後門。

    外面的一切仍然籠罩在朦朧的夜色中,城市依然在沉睡,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馬永剛感覺空氣悶熱潮濕,他走出大排檔一條街,身上的T恤衫又像黏濕的抹布一樣緊緊地糊在他的身上。

    他一邊漫無目的地徜徉在大街上,一邊在心裡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辦?自然還去飯館打工,再干它兩三個月,就到證券市場碰運氣。現在飯館還沒有開門,只有等天亮了再說。應該找個地方睡上一覺,有了精神,才能去打拼。他來到了海川市的一條小河邊,河兩岸是帶狀公園,有高大的熱帶樹木,有翠綠的草坪。他在一張遊人座椅上躺下來,頭枕著行李箱,河風吹過來甚是涼爽,因為太疲憊了,所以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馬永剛被城市的喧囂驚醒,天已大亮了,他看到不遠處的街道上,來往車輛快速掠過,不時傳來汽車的鳴笛聲。

    他打算到對岸去找工作,他拉著旅行箱向附近的一座小橋走去。小橋上有幾個農民工坐在邊道上,用破紙夾子寫著裝修、打傢俱等字樣。

    他們吸著香煙,百無聊賴地等待著願者上鉤。

    馬永剛看著紙夾子上兩個歪歪斜斜的「裝修」字樣,心裡一亮,海川市是一座新興城市,新移民不斷增加,因此,有很多居民樓正在不斷地施工興建,家居裝修無疑有著非常廣闊的前景。自己為什麼不在這方面探一探深淺呢?說不定就能闖出一片新天地來。

    他看見坐在「裝修」紙夾子旁邊的男人,有三十多歲,長頭髮亂蓬蓬的,濃眉大眼,很是英俊,一身衣著又髒又舊,上身是白色短袖T恤衫,下身是牛仔褲,手裡拿著一個翻蓋手機。

    馬永剛走上前去。

    「先生是想裝修嗎?」他說了一口金州話。

    馬永剛的心裡不禁湧起了一股熱流,千里之外,能夠聽到鄉音,遇上家鄉人,讓他倍感親切。

    「你是金州人,我們是老鄉啊!」馬永剛故意加重了鄉音。

    「真的是老鄉啊,您是金州哪個區的?」小伙子顯然也很激動。

    「我是岸西區的,你是哪個區的。」「我是北郊的。先生,在海川什麼地方發財啊?」

    「我……我原來在證券公司工作,不幹了,最近剛註冊了一家裝修公司,說實在的,裝修業務不少,就是缺少裝修工人。」馬永剛感覺自己說瞎話一點都不帶眨巴眼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出來闖蕩,不能見誰都實話實說吧。

    「先生,沒問題啊,你要多少人,我這有多少人,既然是老鄉,我們可以合作啊,您有業務,我有工人。我們在海川幹兩年多了,工人技術絕對過硬。請您一百個放心。」小伙子說著,給馬永剛遞過來一根「紅塔山」,並打著了打火機。

    馬永剛深吸了一口煙,「來的都是咱家鄉人嗎?」

    「是啊,都是一個村子的老鄉,要麼就是四鄰八鄉的親戚朋友。」小伙子眼睛亮亮的,熱切地盯著馬永剛說。

    「把你的手機號留給我,我回去和公司的人商量商量。」馬永剛並不急於表態。

    小伙子名叫魏洪濤,馬永剛也給魏洪濤留了自己的手機號。

    「馬先生,我等著您的好消息。」「好吧,我盡快找你。」馬永剛不動聲色地告別了魏洪濤。一個初步計劃已經在他的心中悄悄形成了。

    馬永剛立刻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來,洗漱,吃早茶,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拿著公文包,從小旅館出來,到裝飾材料市場走馬觀花,熟悉各類裝飾材料,價格行情。他又到一些剛剛興建好的居民樓走了走,觀察各種裝修風格,打聽收費行情,並摸了摸工人工資情況。三天下來,他便有了一定的感性認識。從而為下一步和魏洪濤簽訂合同奠定了基礎。

    他去複印門市部印了名片,並給自己未來的公司取了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海川市華屋裝飾公司。他給自己安了一個經理的頭銜,名片就是「明騙」,他為自己的狡黠暗自發笑。他又印了五百張小廣告,廣告內容是:華屋裝飾,高中低檔全活,服務技術一流,收費合理,信譽第一,保修二年。手機號……。馬永剛自鳴得意地想道,像魏洪濤這些人,他們沒有文化,沒有頭腦,只能幹那守株待兔的事,而我的頭腦和智慧就是財富。

    馬永剛起草了一份合同,甲方:華屋裝飾公司。乙方:魏洪濤。

    甲方負責洽談承攬裝修業務,並監督工程質量,乙方負責一切裝修工程事務,按照規定時間保質保量完工。甲方扣除各種費用後,按照純利潤的30%付給乙方勞務費。另外就是一些違約的懲罰性條款。勞務費一項,馬永剛特意空了出來,他想,魏洪濤肯定要和我討價還價,口頭商談時,先堅持三七開,後讓步到四六開,只能讓到四六開,我六你四。然後他打印了兩份。

    馬永剛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便打電話約魏洪濤見面商談。馬永剛選擇了一家中檔飯館,儘管自己囊中羞澀,但絕不能讓魏洪濤看出自己的寒酸。和魏洪濤同來的是他的表弟,兩個年輕人很激動。

    魏洪濤說:「馬老闆,承蒙您看得起,您說怎麼幹咱就怎麼幹,我們哥們兒全聽您的,只要有錢掙。」「親不親家鄉人,就是因為咱是老鄉,我對你們有份特殊的感情。所以,我回公司和大家商量,最後決定就用你們這支裝修隊伍。

    我讓秘書草擬了一份合同,當然,我不想搞得太正規,什麼公章啊,執照啊,資質啊,這些咱都不要,咱就簡單地簽一個君子協定,將來好有個遵循。你們說呢?」

    「馬老闆,您搞得太複雜了,您攬了活兒來,我們給您干,幹完了,您給我們勞務費,就這麼簡單。簽什麼合同?我們倆小學都沒畢業,斗大的字認不了幾升。」魏洪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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