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茜的百年驛站 以鼓為智者的劉若瑀
    我們的一生,只是一個空間有限的展示櫃。有人展示權力,有人展示財富,有人展示知識,有人只能展示悲傷,或者瘋狂;但也有人可歷經三十年簡樸鼓者的人生,最終展示智慧。

    人的一生,或許只是幾頁不斷修改的腳本,人生下來後熱烈又無邪的靈魂,隨著時光,不斷不斷地染黑;黑到它成了徹底的陰影,使我們終至辨識不了自己。

    於是本是習鼓,本是學戲劇的劉若瑀,把她三十年前,在加州牧場向一位智者習道的故事,寫下來,寫出她的人生鼓道體悟。

    舞台上,優人神鼓的一齣戲,近三十名舞者,一半著白,一半穿黑。他們上身的舞衣只打了簡單的結,腰下大裙隨著旋轉飄逸空中,黑與白,不斷交錯,無法靜止;除了舞者祈天的手勢。劉若瑀為這出表演寫下註腳:「一個人必須同時是兩隻鳥,不論你在做什麼,讓內在的另一個你,不斷地觀看著你。」

    寫下三十年頓悟表演之道的劉若瑀,此時已非僅是台灣「優人神鼓」的擊鼓領路者,她的文字像智者,也像詩人。

    她的文字像對一名權力者的訴說,或一個人生命的勸導。我們的生命進行中總是抓不住靈魂中的流轉、交錯、衝突、起伏、剝蝕,直至千回百轉後渙散。於是人生成了一首無法起承轉合,殘破不成型的歌曲。

    「一個表演者內在的悸動才是活生生的力量,而不是美麗刻板的手勢。」人何嘗不是?劉若瑀寫優人神鼓「道藝合一」的理念,「優人神鼓演出時沒有指揮,靠的就是『聽』,而鼓手通常不太表現自我。」「一個最好的演員,當他上台的時候,就是在找下台的時候。」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學會劉若瑀的悟道,生命中少一點語言,多一點「聽」,聽自己的靈魂,聽大自然的聲音,聽與你交往的人心中的澎湃與表情,我們才能真正認識自己、認識環境與認識相交的朋友。

    若瑀的新書《劉若瑀的三十六堂表演課》,共有吳靜吉、林懷民、李安、賴聲川、葉錦添??不同領域藝術大師們同聲推薦;誠品書店把她的書擺在一個耀眼的位置,本無須我錦上添花,再寫一段文字歌詠。但閱讀她的「三十六堂課」,我所獲甚多。寂靜的深夜裡我細細閱讀,許多篇章,竟不想就此翻過;許多文字,不想一眼讀完。我總是「看」,停,然後默念,最終深呼吸。在閱讀若瑀書籍時,正是我人生最惆悵的時刻;我感覺自己正經歷了一場難以置信的荒謬,一個錯亂到我的理性已無法整理的矛盾。閱讀著劉若瑀的文字,她跟著大甲媽祖走白沙屯,走到腫脹的腳都快從鞋子裡蹦出來,「原來走路,是為了超越自己」。夜裡,我也以無形的腳步,跟著她,超越了自己。

    風已涼,白天的熾熱無影無蹤。我斜躺於白床上,窗外天是黑的,雖然兩個黑白顏色沒有旋轉的舞者,卻把我這一段時日無法心靜的靈魂安頓下來,彼此觀看。「喜悅就是活在當下」,「就是超越死亡」。解脫回憶,解脫你曾愛過的,怨過的,忍受過的,折磨過的??當一切的解脫從你的內心一一釋放,你的心先是空了,接著愛才能慢慢、也滿滿地填進來。這時,我耳邊早已播放的歌曲,《月光灑在我的肩上》、《一千個吻那麼深》??音符才真正進入我的耳朵。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只是表象,而是內心真正超越了傷痛的痕跡。

    「丟下你手中的劍」,忘記曾經擁有的形式,忘卻曾歷經的羞與辱。不只因為它已過去,更因為放下劍的人,才能成為喜樂的人。

    這是劉若瑀的三十六堂課之一,「當你走出去,就是獨一無二。」這時你可以依照原本悸動的生命再成長,開自己的花,結自己的果。在陽光下,或長成一株燦爛的扶桑,或只是供人乘涼的榕樹,甚或貧瘠高山上不起眼隨風搖曳的蘆葦。

    重點是,我們已無須為過去懊惱;只須一步一步地走出去,終至超越自己。

    二○一一年九月十六日

    陰與陽,黑與白,在人生不斷交錯,成了每個人都逃離不了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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