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茜的百年驛站 序  分個第一給她
    李敖

    英文諺語中有的是不合文法的,像「Diamondcutdiamond」就是一例,其中cut後面不加s,成何體統?瑞士學者斯超曼1(HeinrichStraumann)予以分析,說這是「blocklanguage」(類聚語言),前面的字與後面的字並無文法上的關係,只在意思表示時送做堆而已。

    Diamond是金剛鑽、是鑽石,其硬可知,「Diamondcutdiamond」意思是旗鼓相當、是勢均力敵、是棋逢敵手、是強中更有強中手。我生平以金剛鑽自許,堅信自己的長處像鑽石一樣,多面發光,不過,其中兩面,在陳文茜面前,我未免要有「Diamondcutdiamond」的沮喪。

    哪兩面呢?一面是文采,一面是口才。

    古人說「言語妙天下」,陳文茜的口才可說前無古人,大家都推服無間。陳文茜以「言語妙天下」出道,她的光環,也因此被鎖定,大家稱道她的口才,有點忽略她的文采,一如李敖以文章出道,大家稱道李敖的文采,有點忽略他的口才一樣。事實上,陳文茜文采也是「妙天下」的,讚美她的文采,有四個字最恰當,就是「精、靈、鬼、怪」。在陳文茜筆下,構思之精、比喻之靈、佈局之鬼、運作之怪,都是中國獨步的,中文在她手裡、國語在她口裡,都是Diamond一波未平、Diamond一波又起的,被稱為「媒體霸權」的陳文茜如此波霸,豈不實至名歸嗎?

    實至名歸如此,卻也別有用心之處,那就是陳文茜口誅筆伐中的例證,往往都離不開台灣這個小島。這是她的無奈,因為你不就地取材,你就爭不到一時,也爭不到千秋。但陳文茜顯然察覺及此,因此在「妙天下」的同時,她不時從小島朝世界帶,要島民放眼世界,這種作風,是典型的「借題發揮」。三十九年前,胡適先生死前一個月,對李敖有所評論,他說李敖「喜歡借題發揮」,說「作文章切莫要借題發揮」。胡適先生能夠一眼看出李敖喜歡「借題發揮」,是他老先生的高明處,但他把「喜歡借題發揮」看成一種大忌,卻是大錯特錯。試看他在一九三○年寫的《介紹我自己的思想》,辯護他為什麼要考證《紅樓夢》,曾說考證《紅樓夢》只是「消極」的目的,他別有「積極」的目的,那就是借小說考證來「教人一個思想學問的方法」,教人不要「被人蒙著眼睛牽著鼻子走」。考證《紅樓夢》是本題,是「消極」的;考證以外「借題發揮」的題外有題,才是「積極」的。這樣「借題發揮」起來,陳文茜和李敖縱Diamond加Diamond,也無法不借小島之題,以為朝世界發揮的張本,雖然小島對我們是這麼小,我們連小題大作,都不無「與子偕小」之憾也。

    三個月前後開了兩次刀,體力稍差,不能為長文讚美陳文茜,就此打住。臨文之末,我想起《南齊書》中的一個故事。《南齊書》說齊太祖蕭道成喜歡寫毛筆字,與大臣王僧虔比賽誰寫得好。寫完了,問王僧虔「誰為第一?」。王僧虔又滑頭又說了真話,他說:「臣書第一,陛下亦第一。」為什麼兩個第一?因為王僧虔提出兩個檢定標準,一個是大臣級的,一個是帝王級的,以大臣級的標準看,我是第一:以帝王級的標準看,你皇上是第一。我不把自己列為與你同級的,所以我第一你也第一。

    如今,Diamond為什麼要cut另一個Diamond呢?不必如此,何必如此?我李敖願意讓步,分個第一給陳文茜。談到文采和口才,李敖是男人中第一,陳文茜是女人中第一,不就得了?兩人中除非一人變性,永不發生「誰為第一」的問題。分個第一給她,這是我兩次開刀後的新度量,總不至於第三次開刀做變性手術吧?

    二○○一年十月二十一日,以一小時寫完

    1大陸譯名為海因裡希·斯特勞曼。——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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