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曇城和無聰見面,葉曉楓花費了一番周折。剛下飛機他就給無聰打了電話,這次無聰倒是接聽了,不過他在電話裡說自己忙得很,沒說兩句就把電話掛斷了。下午他又給無聰打,電話沒人接聽,晚上再打電話,無聰的手機關機了。
第二天上午,葉曉楓下定決心,非要去無聰公司見見他,問個清楚明白不可。這一次還算順利,他在辦公室裡見到這位房地產商兼畫商。無聰沒等他開口,就請他坐下,問他抽雪茄還是喝咖啡。葉曉楓說都不要,無聰就把自己的咖啡杯給斟滿了。
「對不起啊,昨天實在太忙,沒時間和你解釋。你老婆生孩子的事,怎麼樣了?」無聰神情自若地對他說。
「生了個閨女。聽說這段時間拍賣會的情況不錯。」葉曉楓想,找商人談話就要直接,不要被他帶著兜圈子。
「千金好啊,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無聰打了個哈哈,說,「最近你的畫一直賣得不錯,四千萬都上了,不過還沒封頂,還有升值潛力。」
「桂姨合同的事是你委託的吧。有多少利潤來著?」葉曉楓也笑了。他要逼著無聰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利潤當然是有一些的,不過呢……」無聰把咖啡杯擱到一旁,說,「沒你想像中那麼高。有件事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不知你從桂姨那裡聽說過沒有,我的資金鏈最近出現了點問題。西邊那塊地還在弄,一期的業主就告狀,說我的社區怎麼不好,二期的建築擋了視野,會所也沒完工……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向你訴苦,不過事實就是被人一鬧騰,三期的房子不好賣,拿不回尾款,建築施工隊不停地催賬,銀行那邊逼得緊,政府那邊也說要調查『五證』的事……我不是說不給你那些錢,而是暫時需要緩解一下眼前的困難,你只要再等我一個月,我就把那筆錢打到你賬戶上。該你拿的東西,遲早都歸你。」
「其實我也不是要催你,不過我的手頭也很緊張,老婆生孩子住院是不小的開銷,別墅每個月也要還貸,一個月至少都要支出兩三萬。」聽無聰這麼一說,葉曉楓的語氣才略微緩和些。
「葉曉楓,我能理解你,從認識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告訴自己,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不應該受苦受窮。不過在我理解你的同時,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搞地產這一行不是鬧著玩的事,別人都以為我有錢,其實有什麼錢?」無聰有些激動地說,「像我們這些關係不夠硬朗的人,拿地皮比其他人高,弄下地皮又要打點當地黑社會,把黑社會打點好了,蓋房辦手續處處要找關係。對政府部門的人要塞紅包,直接給他們也不會拿,就只好拿書畫古玩什麼的送……就算這樣沒日沒夜地弄,也是在刀尖上跳舞,你應該看過前幾天的報紙,曇城前市委書記下課了,一批地產商也跟著進宮……說商人主動和政府勾結一起做事?傻B才相信,都是自願的……你不給他好處,你的事能辦成?你不想方設法把他抓緊些,出了問題他會幫你擺平?做地產比玩股票更需要承擔風險,經濟和政治風險都大……有時候我都在想,把地產這一塊全部拋出去算了,一心一意地做藝術,跟你們藝術家打交道,簡單得多,也有意義得多!」
說到這裡,無聰又點燃一支雪茄。他用鼻子嗅出味兒之後,才對葉曉楓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先給你拿十萬元錢的支票,你先湊合著把眼前的事情解決好,下個月我一定說話算數。」說完這些話,無聰便叫人進來,給葉曉楓辦手續了。
拿到這筆錢,葉曉楓的心中很不是滋味。無聰給他支票時的神態彷彿是在施捨,而他又不能說無聰今天說的這些話,完全沒有道理。想當初,如果沒無聰幫助的話,他根本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再說無聰在他面前從沒食言過,等一個月就等一個月吧,反正少了這筆錢,他也不會捉襟見肘。
去銀行提了款,葉曉楓便把靈羽母女倆和岳母從香港接了回來。葉燦的出生緩解了他暫時的憂慮,何況這個月的另一場拍賣會,他的一幅畫再次突破四千萬大關。拍賣會結束的第二天,桂姨就打電話讓他參加活動,葉曉楓如約去了。
再次面對攝像機鏡頭,葉曉楓早已沒有原先那麼興奮。在沒拿到無聰承諾的財富以前,所有千萬富翁之類的話,無疑是個空頭支票。當攝像機拚命捕捉他的最佳鏡頭時,葉曉楓想到的卻是別墅分期付款的費用,靈羽哥哥蓋房之後,結婚辦彩禮的費用,靈羽二姨生病住院的費用……倘若這個月過完無聰還沒把錢打到他賬戶上,他這個有限的取款機就失去了原有的功效,只能幹等著鐵皮盒子被人一一掏空了。
十一月中旬,葉曉楓又去見了無聰一次。跟上次一樣,無聰依然扯出種種理由,說資金被套牢了,等到下個月看是否能夠解套。葉曉楓窩著火,賭氣去問桂姨發生什麼事,他倒是要看看這個擔保人怎麼說,眼見他的總畫價都超過幾億元了,無聰幹什麼每次都要在他面前哭窮?
「曉楓,你別急。無聰的為人你也清楚,他要有錢,絕對不會打馬虎眼的。實話跟你講吧,他的樓盤從今年就開始虧本,有出無進,現在不只是曇城,全國的樓市情況都不妙,深圳的房價都跌了一半不止呢。」桂姨倒是在電話另一頭替無聰說話。
「一碼事是一碼事,樓盤的賬算樓盤的,畫的賬算畫的。無聰當初讓你替他簽合同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些?」葉曉楓隱約感覺自己被無聰和桂姨愚弄了。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我改天再和他談談這事,看能不能先把你這邊的事解決了,你也要理解我們,因為你的事,大家哪一次不是跑斷了腿?」桂姨心平氣地對他說。
在桂姨這邊討了個沒趣,葉曉楓只好在家裡等消息。面對靈羽和岳母,他也只能把這件事隱瞞下去,並用僵硬的笑容迎接妻子的祝福聲。
十二月初,無聰終於給葉曉楓打了電話,說樓盤解了套,答應給他的錢會一分不少地交到他手中。葉曉楓急匆匆開著「捷豹」,過去取錢,見到無聰以後,才發現事情不是無聰電話裡說的那樣。
「怎麼只有三十四萬?」拿到錢,葉曉楓的心涼了半截。他沒想到無聰分給他的「純利潤」居然這麼少。
「我也沒想到利潤只有這麼一點,事實這批畫的收益只有一百多萬。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查賬。歐洲旅行的費用,推廣印刷費,打點相關人員的費用,拍賣公司那邊的佣金……」無聰在葉曉楓面前羅列了一長串清單。
「這不可能。」葉曉楓憤怒地瞥了無聰一眼,覺得今天總算看清了奸商的真面目。當他用小利誘惑他上鉤之後,就開始壓搾剩餘價值了。
「我也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不過明擺著就是這樣。蛇大洞大,你現在是大藝術家的身份,不可能隨便打點一下,就把人家糊弄過去吧。葉曉楓,你要理解我,我從沒虧待過你,想當初……」無聰的舌頭連珠彈一般在葉曉楓眼前彈跳著。
捺著性子把無聰的話聽完之後,葉曉楓就出去了。他從錢包裡掏出支票看了看,諷刺地笑了笑,又塞回去了。眼看無聰說話不算數,他卻拿他沒辦法,跟他打官司或去財務那邊查賬單肯定徒勞無獲,何況他和無聰原先的合同也沒到期,不能就這樣和他鬧翻。想來想去,葉曉楓便去畫廊,看是否能從小宋那裡打聽到一些消息。
聽葉曉楓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之後,小宋的態度居然和無聰、桂姨類似。小宋對葉曉楓說:「畫廊確實沒太多利潤可拿,你掛在畫廊的畫不過標個幾十萬,就被無聰讓人拿走了。」
「這麼低?!」葉曉楓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無聰是怎麼辦事的,反正跟拍賣會的時候不是一碼事。我也奇怪畫廊賣畫居然和拍賣會相差了上百倍,不過事情就是在我眼皮底下發生的。」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無聰不讓我跟人說,他說要是外面知道你的畫價有這麼大的懸差,會對你的聲譽和他的經營不利,我想這些低價賣出去的畫,大概是送高官用的。」
「送高官用,你有把握嗎?」葉曉楓沒想到小宋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也只是猜測,有些事無聰不會對我說的。」
「我想有些事,你也不會對我說!」葉曉楓頭一次覺得小宋也變得不那麼可靠了。
「葉曉楓,你要理解我。咱倆認識這麼久,我的一顆紅心什麼時候有過兩手準備?你看看,今天你取得了這麼大的成績,難道還不知足?你再瞧我,就連你的一根手指頭也抵不上,但我什麼時候在你面前發過一句牢騷?」小宋有些嘲諷地說。
「你是認為我太貪心了?我是徹頭徹尾的拜金主義?」
「兩年前,你就一次性拿過幾百萬。就算現在,你一個月的開支也可以讓我舒舒服服地生活一年。別忘了,過完今年,你明年春天又有幾百萬的進賬。」小宋的語氣變得冷淡起來,也不願再對他作更多解釋了。
聽小宋這麼一說,葉曉楓才意識到今天來找他詢問這件事,根本就是一個錯誤。當他一次次向頂峰邁進、衝擊的時候,小宋的心態已經在悄無聲息中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小宋如今跟他說話時,多半都是客氣有禮的,就算憤怒到了極點,也不會做出過火的事。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失去了這個朋友。或許在小宋眼裡,他跟無聰這樣的商人沒有任何區別。另外,更讓他想不明白,也無法接受的事實是:他作品價碼上的懸殊居然超過百倍,而面對這個事實,他唯一能夠確定的便是,無聰等人在合夥壓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