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楓的畫在倫敦創下單幅拍賣四十二萬英鎊的紀錄(約六百三十萬人民幣),在曇城掀起一陣颶風。從機場下來,迎接他的不是妻子和家人,而是各大電台、報紙和娛樂頻道的記者們。經過一輪又一輪的圍堵和轟炸之後,無聰總算擠到葉曉楓面前,說有個重要節目等著採訪他。中午,用過便飯之後,葉曉楓被簇擁到錄製現場,和無聰、譚秋農一起坐在攝像機面前,開始三人的座談會。
《非常藝術家》的欄目主持人請三人面向鏡頭,分別談談葉曉楓走向成功之路的整個經過。無聰概述了他當年是如何在藝術村發現葉曉楓,如何扶持並給他提供機會的事情。無聰沒忘記添油加醋地美化自己起初的「賠本買賣」以及愛國主義的熱情。
「我想電視機前的朋友們更關心的是這次拍賣會。我們曇城人在替藝術家感到高興的同時,也覺得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一幅當代藝術作品在歐洲拍到四十多萬英鎊(強調是英鎊而不是歐元),在曇城青年畫家中還是第一次,葉曉楓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就不斷刷新拍賣紀錄,這其中有沒有不同尋常的竅門?」主持人問。
「首先,我們要肯定當代藝術在中國的發展速度事實上已經超過了歐美國家。」譚秋農說,「1979年9月,星星美展、無名畫展、上海十二人畫展拉開了當代藝術的序幕,到了1985年,當代藝術在中國就被不斷推向高潮,特別是1989年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中國當代藝術展』,不管是從藝術家隊伍還是從規模上看,都是空前強大的。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當代藝術消沉過一段時期,不過等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當代藝術又在中國重新繁榮起來,這中間還湧現出了一大批優秀的當代畫家。中國藝術家的隊伍只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就走完了歐美所有當代藝術流派的路,而這個隊伍在近幾年,還在不斷以幾何形式增長,因而葉曉楓能取得今天的成績,是經過時間沉澱,可以預料到的事情,絕不會有什麼所謂的竅門存在。」
「我來補充幾句。」無聰插話說,「其實主持人你今天提的這個問題很好,葉曉楓能在國內外頻頻刷新拍賣紀錄,從另一方面看,也是我國綜合國力不斷增強的體現。從中國改革開放以來設立經濟特區,收回香港、澳門,舉辦亞運會和成功申辦奧運會來看,我們國家不管從物質還是精神文明建設上看,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國民素質的增強,購買能力的增強都讓中國新貴富豪們把更多的目光轉移到藝術品市場上。這些高智商,高品位的國人已經不再滿足於把目光放在國外,而是最終轉向國內。他們通過互聯網平台和各類信息看到,也深深地體會到,中國藝術家有能力創造出和西方當代藝術相抗衡甚至更傑出的作品,而西方人購買中國人的畫,也證明了中國藝術家越來越受到國際評論界的關注。葉曉楓能取得今天的成績是幸運的,這其中有他自身努力的原因,有當代藝術先驅們不斷奮鬥努力的原因,也離不開中國改革開放所取得的一系列進步,因而我們在歐洲取得的成績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
「您的話很讓我激動,又讓我從側面瞭解了中國當代藝術的現狀。打斷一下,剛才我又收到一條網友發來的短信,說這次葉曉楓在歐洲參加展覽的拍賣紀錄,有值得懷疑的水分,您對此有什麼樣的看法?」主持人用手點擊連接筆記本的鼠標,用狡黠的口吻問無聰說。
「我很能理解網友提出的質疑。任何新生事物的出現,都會引起正反兩方面的爭論,有利也有弊,不能一味讚揚或貶低,有爭議才有進步。我們得承認,某些不良現象是難以避免的,因而我不敢說國內拍賣紀錄一定沒有水分存在,而類似的水分在各行各業都有可能出現。不過,我們千萬別忘了這次拍賣是在歐洲舉辦的,拍賣紀錄和英鎊都是可以看到的,我們隨時歡迎大家前來監督!」
「能提供一下關於那位藏家的信息嗎?」主持人追問說。
「我們通常是不會提供關於藏家事情的,這涉及隱私權,除非藏家本人同意。不過這位藏家願意公開自己的身份,他是英國人,中文名字叫白凡,多年前就開始收購中國藝術家的畫,具體情況業內有資料可查。」無聰說。
「下面讓我們把話題交給藝術家葉曉楓,對於這次拍賣的成績,您曾經有過預測,想到自己的作品會在歐洲取得成功嗎?葉老師,請您就此事談一談您的看法,我相信這也是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迫切想要知道的。」主持人把話筒遞了過來。
主持人說這些話的同時,葉曉楓朝四周看了看,當他看到譚秋農的暗示之後,就明白自己不能照實說出歐洲的境遇了。他把臉朝向大屏幕,說:「關於作品拍賣的事情,剛才我的兩位朋友已經談過,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在歐洲拍出高價的畫家,我個人也無法估測當代藝術的價值走向。不過,我深信中國當代藝術已經進入了正軌,我們畫家有能力也有信心為推動中國藝術品的發展,作出自己的貢獻!」
葉曉楓的話剛說完,《非常藝術家》現場的觀眾朋友們就報以熱烈的掌聲。在進行過藝術家和台下觀眾的互動節目之後,活動宣告結束。有人跑上來和葉曉楓合影,還有女粉絲要求跟他擁抱。在鮮花和掌聲之中,葉曉楓早已忘記旅途的疲憊了。
當天晚上,葉曉楓不過和靈羽短暫相聚之後,第二天就被無聰叫起來參加活動了。無聰告訴他,這幾天他的檔期被排得滿滿的,每個活動都是極其重要的。
上午九點剛過,葉曉楓就被拉進攝影棚,某著名攝影師要給他拍一系列寫真集,以便刊登在《新銳藝術家排行榜》上。攝影師剛給他化好妝,另一個人又進來了。
「老弟,我們又在一條船上了。」瘋子熱烈地握住葉曉楓的手說,「你在倫敦的拍賣成績還不錯,你看今天我剛從飛機上下來,就來祝賀你了!」
「你也來參加雜誌攝影的?」葉曉楓問瘋子。
「呵呵,去法國玩了一趟,辦了個小展覽,賣了幾張畫。」瘋子湊近葉曉楓,衝他打了個手勢說,「這個數。」
「突破八位數了?」葉曉楓不相信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瘋子的作品就從三百多萬上升到千萬。
「一千二百萬,小意思囉。」瘋子喜氣洋洋地在葉曉楓面前露出腕上的瑞士名表說,「指針再轉幾圈,數字又增加,突破千萬小意思,我的畫就算賣到兩千萬,也不是神話!」
瘋子自我吹噓的模樣讓葉曉楓難以忍受,想到他和瘋子的照片會出現在同一期的《新銳藝術家排行榜》雜誌上,葉曉楓就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裡。然而,事情是早已定下來的,因而葉曉楓只好硬著頭皮,在佈置好的背景前接受錄音採訪。除了採訪他倆之外,曇城某經濟學家也被邀請過來了。經濟學家要現場對他倆的藝術品價值進行進一步的分析和估測。
「今天把你們兩位老師請過來,一方面是希望就你們在歐洲市場上的拍賣情況,談一下各自的看法,希望兩位能各抒己見。另一方面,大家都知道兩位老師以前是在曇城藝術村創作的,作為曾經的戰友,你們在將來的藝術道路上,會不會變成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年輕的採訪記者說。
「競爭是一直存在的!」記者話音剛落,瘋子就搶先說,「不管是在藝術村還是現在、將來,當代藝術都競爭慘烈,因而我和葉曉楓今天能坐在這裡,首先要感謝大家對我們的信任和支持。在這裡,我先向大家鞠個躬,謝謝大家!」
葉曉楓朝瘋子瞥了一眼,覺得他總算說了句人話。
「其實以前在藝術村的時候,葉曉楓的畫風並沒受到行內朋友的重視和認可,相反,大家還排擠他,說他的畫不行。」瘋子接著對記者說。
「為什麼排擠他,不認可他的作品?胡老師,您能不能詳細談談當時的情況。」記者看了看葉曉楓,把目光重新投向瘋子。
「文人相輕,畫家也相輕,再說葉曉楓是新來的。」瘋子說,「葉曉楓當時的畫很有些『不同』,和我們經常看到的那些當代藝術品不同,於是大家就說他不能這樣畫,這樣畫不對,是誤入歧途。這一來,葉曉楓就很沮喪,說要跟我學油畫,用國畫材料搞當代藝術不行……我就告訴他要堅持下去,要畫他自己,不要人云亦云,不要怕人笑,錯的堅持下去就是對的,當代藝術就是要百花齊放!」說到這裡,瘋子揉了揉眼睛,似乎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之中。他蹭了蹭眼角說:「可我們都是好哥兒們啊!想當年我們那麼窮,那麼沒錢,當地人民群眾不理解我們,派出所的人也把我們當成流氓,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
「胡老師的情緒有些激動,看來您是個很感性的人。」記者說。
「唉,能不激動嗎?看到現在的成績,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以前受過的苦,我剛才還跟葉曉楓商量,說我們能有今天的成績離不開以前的朋友。等事情辦完了,要好好把大家召回來聚一聚。」瘋子說。
「葉老師,聽說您以前向胡老師請教過,還跟他學過油畫,這件事對您的創作思想,是不是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記者把這個幾乎成為事實的謊言交給葉曉楓,請他回答。
「切磋肯定是有的,大家在一起扎堆,互相學習嘛!」瘋子替葉曉楓回答了這個問題。
「胡老師的油畫確實不錯,不過我從沒向他學過畫,如果非要說學過,我倒是跟另一個老大哥學過的。」瘋子的謊言讓葉曉楓忍無可忍,他想必須站出來澄清事實真相了。
「記者朋友,你叫什麼名字來著……我早就告訴你不要把這件事放在檯面上說嘛。現在大家都是藝術家,都好面子,你這樣的問題,我們回答起來,是很尷尬的。」瘋子有些埋怨地望著記者。
「那好,我就換個話題吧。既然胡老師和葉老師今天蒞臨我們的《新銳藝術家排行榜》,能不能當場給大家合作一幅作品,我們出刊的時候,登在雜誌封面上。」
「這個嘛……」瘋子猶豫了兩秒,對記者說,「呵呵,沒想到你們是要我來做這個的。前幾天上海一家電視台就打電話找我求畫,《鳳凰衛視》和《藝術人生》的人也找我做節目,也談到畫的事……」瘋子蹙緊的眉頭很快鬆了開來,「不過,我們搞藝術的人,從來不把自己的作品當錢看,我和葉曉楓就現場合作一幅給大家看,不光讓中國人看看我們中國畫家達到什麼水平,也要讓他們法國、瑞典、英國、俄羅斯人看看我們的當代藝術!」
瘋子話音剛落,《新銳藝術家排行榜》雜誌社的工作人員就把繪畫所需的工具送到他們跟前。油畫工具和國畫材料都有,任他們選擇。瘋子說:「畫油畫痛快,葉曉楓,你先來吧!」
站在油畫布前,葉曉楓不禁想到,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給自己爭口氣,不能讓瘋子這樣胡說八道下去了。瘋子要工作人員把國畫工具撤了,除了他本人不擅長以外,也是想給他來個下馬威。葉曉楓大略構思了一下,便開始用顏料在畫布上塗抹,這次他以倫敦為背景,用灰濛濛的色調和平滑的筆觸描繪倫敦橋,泰晤士運河以及光怪陸離的紅燈區。因為是即興創作,葉曉楓便一直用大筆描繪,省略太多不必要的細節,他特意留出左邊空白處,看瘋子是怎麼讓兩人合作的畫融為一體的。
大約二十分鐘以後,葉曉楓把畫筆交給瘋子。瘋子衝他笑了笑,把接到手中的油畫筆擱在一邊,說:「用筆畫太小氣了,今天我難得激情澎湃啊!」瘋子說著走到工具箱前,把錫管裡的油畫顏料從屁股後面撕開,然後大團大團地擠壓在畫布上。隨後,他拾起三把調色刀,用其中兩把在畫布上塗抹,剩下那把則用來雕琢細節。不過五分鐘時間,火箭一樣的塔樓就佔滿了畫布左邊的空白處,再過幾秒,一團紅色的顏料飛到葉曉楓剛完成的作品上面,緊跟著,綠色牙膏也在那裡留下一道揩不乾淨的痕跡;先前葉曉楓畫的那部分正在被瘋子塗抹,撕裂,覆蓋……眼見自己剛完成的畫就這樣被瘋子毀了,葉曉楓的腮幫都鼓了起來。
「畫面要有灰調子,也要有激情的顏色,我這樣大膽的色彩和葉曉楓的調子聯繫起來看,才有味道!」瘋子把調色刀隨手一扔,披上外套,對記者說,「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一步,下午還有人給我開作品研討會!」瘋子說著話,又走到葉曉楓跟前說,「老弟,你看畫畫要有對比色,互補色,老是灰調子太悶,不能調動人們的情緒。多看多學,不要老是陶醉在自己的作品之中。」
「不用你來教我怎麼畫!」葉曉楓朝畫上瞄了一眼,情緒越發失控。
「交流學習嘛。你覺得我有錯誤,也可以給我指出來,咱倆今天是參加學術交流,不涉及私人恩怨。呵呵。」瘋子拍著葉曉楓的肩膀說。
「剛才毀了我的畫不跟你計較,你可別給了點顏色就開染坊!」
「呵呵,人身攻擊就不好了,剛才我都說過了,今天純粹是學術交流嘛!我知道你有氣沒發洩出來,人之常情……」瘋子繼續挑逗著葉曉楓。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剛才採訪他們的記者趕忙過來勸架。葉曉楓一把推開記者,大罵道:「今天這個活動我不做了,誰愛上你們的雜誌就讓他上去……對了,提醒你們一句,你們要是敢把這幅畫刊登出來,當心我控告你們侵權!」葉曉楓不再顧及現場工作人員的感受,邁開大步,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