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是我中學時的老師，比我年長四五歲，但我們從我中學畢業的那一天起，成了朋友。我每年回老家都要和他一聚。他越來越精神，和我坐在一起，別人是看不出他比我大。
前幾天我回老家，又去看他。喝了些酒後，他忽然說：
“兆壽，你是研究婚姻、愛情和性文化的專家，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我看著他笑道：“什麼專家？你說說看。”
喝酒後，他的臉有些紅。他看著我，笑了笑，端起酒杯又喝酒，竟然不說了。倒是我著急起來了，問他：
“究竟什麼事？”
他大笑，然後說：
“你說，人能不能同時愛上兩個人？”
我說：“可以啊。”
他一本正經地說：“可是我們平常人都覺得愛是唯一的，是不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的。”
我說：“那都是一些迷信。什麼愛情是自私的，愛情是排他性的，愛情是很容易嫉妒的，愛情便成了唯一的。這都是課本裡講的，但從來沒講什麼道理。在這個世界上，也很少有人真正從心理或哲學的高度來分析過這個問題。不是吹牛，我是第一個把這個問題講清楚的人。”
他認真起來了，說：“那你給我說說。”
我說：“我創立了一個‘愛情三元素’理論，什麼內容呢？就是說愛情常常受三種力量的支配：來自與生俱來的審美的愛，來自社會的後天養成的道德的愛，第三種是非理性的欲望，這是來自與生俱來的先天的欲即性和後天養成的精神的欲望。一個人的愛情往往是這三種力量的兩種或三種的混同體，如柏拉圖的愛是美與道德的結合，他不贊成非理性的欲望。尼采的愛表面看起來只是第一種審美的愛，其實這種審美參與了後天的道德，所以他認為真正的愛情就是初戀。我們現在能講得清楚的人的優點與缺點，其實都是道德，所以道德的愛才是人類真正的愛，但人們不承認這一點。人們喜歡的是激情。其實，激情的愛在愛情的哲學裡，是最初級的愛情。
“現在我來講講第三種力量，即非理性的欲望之愛。這種力量在一個人的愛情中是起巨大作用的，是難以衡量的。少年時期的愛往往是欲望的成分會少一些，多的是對美的崇拜和道德的暗示，愛一個人可以不占有。這被人們稱為純粹的愛、高尚的愛。成年人愛一個人，性的成分要占得多，也就是說，非理性的因素會多一些。到了老年，愛歸於樸素，老年人的欲望不再是生理上的性，而是心理上的性。欲望發生了分離。據說有一個貪官養了九個情人，按他的年齡來看，生理的性已經不能滿足情人們了，那麼，他為什麼會如此呢？主要是心理上的占有欲。
“對於普通人來講，三種愛的元素只有同時能滿足時，愛才是完美的，但是，現實往往只滿足兩種元素，甚至一種，這樣愛便是缺失的。在愛不完善的時候，人的非理性因素會常常帶著人出走，即愛著一個的時候，可能會同時愛上另一個，甚至是第三個。你現在的情形便是如此。
“為什麼很多人在結婚時常常會猶豫不決，因為他有幾個愛人，一個代表了美，一個代表了道德，即善，還有一個代表了欲望。皇帝娶那麼多老婆主要是對美的掠奪，但他總是在其中選道德最完美的來做皇後。這是為什麼？是因為在人道主義中，美德才是真正的美，美德遠比外在的美重要得多，高貴得多。楊貴妃代表的是美與非理性的欲望，李隆基又僅僅是一個不重美德重美色的文人。他們的愛是千古佳話，但其實是一種痛苦的美。在這裡，美與善成了對立的力量。”
他一聽，會心地一笑說：“對，我與我老婆結婚的時候，沒有談過戀愛。你知道的，我老婆人很好，但是，我實話給你說，我還愛著別人。我一個都不想放棄。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我說：“這一點，我早已猜到了。你聽我給你分析，我嫂子也就是你老婆，在一開始你就覺得她人很好，很善良，甚至長得也過得去。她代表了什麼呢？道德。而你現在愛著的這個女的，我雖然沒見過，但我分析她代表了美，甚至代表了非理性的欲望。怎麼講呢？在她的身上，有外在的美，這滿足了你關於美的渴求。同時，她是一個在道德上有缺陷的女人。這你不要否認，如果沒有缺陷，她就不會愛上你這個有婦之夫。她的身上肯定還有一種讓你難以把握的東西，它也讓你興奮，那就是非理性的欲望。這種欲望有性的成分，也有精神、性格等方面的成分。總之，她讓你看到了另一個世界，讓你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愛情。”
他聽到這兒大笑了起來，拿起酒杯沖著我笑道：“可能是這樣。反正我就是覺得她很好。她比我老婆會來事兒。”
我說：“所以很多人講，如果是過去就好了，可以把她娶回家。你肯定也這樣想。”
他睜大了眼睛說：“是的，我是這樣想。對了，兆壽，你說現在這怎麼辦呢？我其實也很痛苦。”
我說：“你肯定會痛苦的，但這是你的過去埋下的痛苦。假如你在婚前談過戀愛，嘗過美的愛，也為那些非理性的欲望而激情四射過，那麼，你最終會發現，只有三種愛結合的愛情才是完美的，但是，你同樣會發現，這是很難的，最終我們只能選擇道德的愛。美是遲早要消失的，只有道德的美才是真正的美。假如我們頓悟了這一點的話，那麼，我們就不會在外在美面前那樣失神了。所以，我還是勸你要三思。當激情過去，疲勞和痛苦馬上就會來臨，那時，你痛苦的是不知如何才能擺脫目前的這種愛。”
他點點頭說：“說對了，我現在就已經感受到了。可是，我老婆也太老套了。”
我說：“所以我一直強調，婚姻需要經營，愛需要學習。不過，當你真正地感到你需要的是道德之愛時，你就不會感到她的老套了。一個人只有體會到庸常生活是永恆的生活時，他才會不朽，他的生活也將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