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單位上幾十號人常常要找樂子,開涮同事便成了最大的樂趣,而性是最重要的內容。有一位女同事三十好幾了還沒有結婚,大家都為她著急,於是,有人便呼籲成立一個該同事的結婚促進會,有人踴躍當會長,有人還開玩笑提議某男同事當「慰安夫」,那位男同事大笑表示贊同。女同事雖臉紅,但不翻臉。大家很開心。之後,都很興奮,睡不著了。互相看著,傻笑。有位同事就說,乾脆我們給大家取外號吧。他順口就給我取了個外號「弗洛伊德壽」。大家大笑,都覺得恰當,生動,因為我是研究性文化的嘛。這個名字後來大家越叫越順,最後連學院甚至學校領導都這樣叫我,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與默契。我自然也覺得開心。現在,大家一見面,很多人還是這樣稱呼我,有些人還壞兮兮地加一句:「壽」可是「野獸」的「獸」啊。我被解構了。
文人們在一起更放肆更熱鬧。我愛人的名字叫張曉琴,有人說,把我們兩人的最後一個字加起來就是「禽獸」,也真有這樣常常開玩笑的。大家都無心,誰又會在意。每次開會,都會有人興奮地介紹我,這是性教授某某某。大家都似乎找到了獵物一樣眼色一變。我被重新命名了。
只要我們稍稍注意就會驚歎,為何生活中人們一談起性來,每個人都會眉飛色舞,才華橫溢。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性被壓抑得太久了,突然間被解放了。性開始解構原有的文化內質。
性原來被認為是骯髒的、下流的,是那些下里巴人的生活內容,是另類的,其實,這是生活的底色。文化人與所謂的上流社會將這種底色自我閹割了,文化也失去了樂趣。
「文革」時期與維多利亞時期一樣,是一個性文化缺失的時代,80年代雖有開放,但是一個精英文化主導的年代,性仍然是警惕的。90年代不同了,在人們的私生活裡,性已經開放得多了,可是,主流話語還是遮遮掩掩,不能認同「身體寫作」和性寫作。
進入新世紀就不同了,人們擁有了一種私下裡交流的方式,那就是短信。記得前幾年手機短信開始的時候,黃段子幾乎填滿了所有人的手機。這些黃段子還有與時俱進的特點,它能將我們生活中所有嚴肅、正經的話題進行調侃,成為這個時代真正的後現代主義大師。人們一見面就會拿起對方的手機說,看看你手機裡有沒有什麼好東西。上班的時候,人們往往會交流這種好東西,都會開一個小小的交流會,感歎那些天才式的創作不知來自何方高人之手。其實,性是人類一切藝術、文化的最原初的內容。人類在長久的文化異化中把這一源泉屏蔽了。現在,短信突然成了人們創作的主要載體,性自然就「氾濫」了。我給我們單位的人說,發短信就是過信生活,而信生活就是虛擬性生活。我常常開我們院長的玩笑,他的信生活最頻繁。他老人家並不生氣。
這兩年不流行黃段子了,原因是性不再像以前那樣壓抑了,性慢慢地還成了藝術。誰的段子說得不藝術,人們是不會給掌聲的。還有一點是,性可以拿到正經場合上來說了。性教育從2002年開始大張旗鼓地開展了,性的教育可以入課堂了。假如朱熹先生還活著,可能會被氣死。像我等研究性文化者之流,肯定會被他們活活燒死或處以極刑,最差也會像李贄先生那樣坐牢的。
從去年以來,我發現,不流行黃段子,卻流行起博客了。人們一見面會說:今天你博(勃)了嗎?與性有關。有些人把博客還叫勃客。其實,明眼人早就發現了,在網絡世界裡,性是真正的明星,是文化之王。在博客界,幾乎所有的博客都可能寫過幾篇與性有關的博文。從博客開始,人們對私生活尤其是性大規模地開發了。中國人對性的接受能力也大大提高了,即使唐太宗回到當代,也會自歎弗如。
在這個時候,性便開始干預和命名生活了。這是文化的內在動力與經濟在起作用。博客剛開始不久,有個叫洪晃的女人寫了很多兩性主題的文章,都是解構當代愛情、婚姻和家庭制度的,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還有很多人討論人類要不要婚姻。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李銀河。她的「多邊戀」與「換偶」的主張引發了整個博客界的地震。這是文化上的性,有贊同,有批評。它的積極影響在於,人們能自由地思考和討論倫理問題了。
而另一個現象是經濟的性。既然性是網絡之王,自然也就是經濟之王。近來,聽說「春晚」「中央一套」等等這些正經的官方的語詞,都被人搶注了安全套註冊商標。初次聽說我還一愣,接著便大笑。這些名詞的確與性有關,顯示了漢語的豐富性。其實,人類使用的絕大多數語詞都可能與性有關。
聽說,春晚避孕套等一些與官方語詞有關的沒批,它顯示了正統文化仍然將性視為異類文化,仍然是下三爛的代名詞。它潛在地說明,性仍然是一個私人的、俗文化的內容,於是,姚明衛生巾和雷鋒避孕套得以批准。
但是,這裡面仍然有貓膩。近日來,博客界就雷鋒是否能用以性為主要內容的避孕套來命名展開了激烈的討論,主要原因是,在半個世紀以來,「雷鋒」所代表的精神內涵與生活的性內容大相逕庭,風馬牛不相及。它暴露出的一個問題是:性可以解構所有的崇高主題和集體信仰嗎?性是一個私人的話題還是一個公共的命題?從文化的內涵上來說,就是慾望能夠取代和命名所有的精神嗎?
這是一種文化判斷,甚至是一種價值判斷,但從目前中國人對待性文化的態度來看,還沒有能力來進行這樣一種理性的判斷。中國的文化一直是一種禁慾的,佛道兩家要求人們去欲,儒家從程朱理學開始也「滅人欲」,所以中國人對性其實是極為陌生的和恐懼的。近十年來,中國人更多地是接受西方人的生活理念與性科學的,中國的性學家也還基本停留在「拿來主義」的層面上,而那些嚴肅的哲學家和倫理學家因為視性為俗物也不願涉足其間,所以整個中國的文化還沒有補上性文化這一課。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整個世界也缺這一課。人們對性的認識往往停留在是否骯髒的層面上,還沒有上升到文化和倫理的層面上。這樣一來,整個社會生活和經濟中的性便缺少了基本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