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表明:女人天生要比男人的智力高。
女生拒絕過三八節。
現在男人還在壓迫女人嗎?
怎樣做才是一個真正的成功的女人呢?
昨日中午,我在離家不遠的香得緣酒店給妻子和親戚中的婦女們過節。其實也是個借口,為的是彌補過年時欠下的情。下午到辦公室,聽說女同事們都去過三八節了。四點四十是我的名作欣賞與文學創作課。本來是要講《堂·吉訶德》的,忽然改變主意,想講講女性意識與近幾年的女性文學。所以,一進教室,便笑著對同學們說:
「祝女同學們節日快樂!」
教室裡有一些笑聲,但也明顯地意識到女同學們並不是很高興。一個女生站起來說:
「老師,我反對這個節日。它明顯地顯示出男性對女性的壓迫、蔑視和嘲笑。這是男權社會給我們女性的一個諷刺性的蛋糕,我不要!」
這種說法一點兒都不奇怪,我知道,很多大學生都持這種批判的態度。我本要反對,給她講講這個節日的意義,但我沒有講。我倒是很想聽聽別的同學們怎麼說。
我說:「今天,把說話的權利都給女生吧,男生們來聽聽女生的心裡話。」
「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有很多不同,女人比男人在各方面就要差一點。」說這話的竟然是個女孩子,我多少有些吃驚。
「但我聽說在瀘沽湖摩梭人那裡,女子要比男子還高大。」我笑著說。
經我這樣一說,大多數女生便說男人和女人天生都一樣,但在後天的環境中女人成了弱者。只有一個女生說:
「我不同意這種說法。從生理構造來看,女人的大腦要比男人的複雜,這就說明女人在思考問題上要比男人縝密,等等。」
還有一個女生說:「現在實際上還是男人一直在壓迫著女人,說是男女平等,這不過是一個借口。」
聽到這兒,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女同學都在控訴,她們的話語中有一種強烈的掙扎。我說:
「有必要聽聽男生們的想法了。」
一個男生站起來講:
「女人天生在身體、理性等各方面都要比男人弱,所以在絕大多數行業裡,包括女人一直驕傲的廚藝和服裝等行業裡,最成功的都是男人。」
另一個男生講道:
「現在還哪有男人壓迫女人的?就像在大學校園裡,誰能舉例說,男生在壓迫女生的?」
大家都笑,我也笑了說:
「但有一點很明顯,如一個女生若是喜歡一個男生,她往往得忍著,得等著那個男生來向她表達,如果她先表達了,這場戀愛很可能就會失敗。這是一種心理壓迫,是不是?」
女生都支持我。男生們愣住了。大概他們在想,老師你不也是個大老爺們嗎?幹嗎要支持女人呢?
我說:「好,現在讓我來逐一回答你們的問題。研究表明,在兒童時期女性的智力分數往往要優於男性;但到青春期所作的智力測驗表現,常呈現男優於女的趨勢;許多智商極高的女性兒童,長大成人以後在各方面的表現,都比原來智力同等的男性低。這項研究是否表明:男人天生要比女人差呢?」
也許這項研究需要得到進一步的確認,但是它說明了一個大問題:女人在成長中被抑制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抑制呢?
男性為中心的文化。是這樣一種體制,這樣一種心理,這樣一種關係。
但是,為什麼會有男性中心文化呢?難道它是天生的嗎?人類學家認為,人類經歷過原始社會的母系氏族。這種觀點被宗教學派所排斥。宗教學者一直在懷疑人類有母系氏族。雖然我們能從20世紀以來的一些落後的原始土著民那裡看到,母系社會是存在的,但是否就意味著整個人類社會經歷了漫長的母系社會呢?在目前中國的考古學方面,已有一些證據,但從西方的一些神話傳說和史跡中能看出很多。比如,從人類原始圖騰崇拜的情況看,女性崇拜在一段時期相當興盛;還比如,在古希臘有一段時期,甚至流傳著男人生孩子的觀念,埃斯庫羅斯的《奧列斯特》三部曲中就有這樣的描寫。阿伽門儂被自己的妻子殺死後,他的兒子又殺死了自己的母親,為父親報仇。這個案子告到了神那兒,引起了極大的爭議。代表母權制的神認為夫妻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因此殺夫是可贖之罪,但兒子和母親是有血緣關係的,因此殺母是死罪。但是,代表新興的父權制利益的神阿波羅和雅典娜卻認為,殺夫是十惡不赦之罪,而因為母親殺死了父親,然後再把母親殺死,只不過是報了父仇,為神執行了法律而已。他們尤其強調,一個人的血緣與母親無關,只與父親相關:
孩子並不是被稱為母親的人所生,
她只不過撫育播下的種子。
孩子是父親所生,而母親只是保存果實,
就像保存客人的饋贈。
我可以證明我的話正確,
父親沒有母親也能生育。
站在你們面前的是帕拉斯,
她是奧林匹斯的宙斯的女兒。
她並不是由母腹中出世的——
哪一位女神能生育這樣的孩子?
從這個案子中我們可以看到,對女性的歧視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今天我們已經很難知道在母系氏族社會中男人是不是也像後來的女人在父系文化中一樣被歧視,文化中遺留下來的只有男性對女性的壓迫、禁錮和女性的自身軟弱。母系社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呢?這是一個大疑問,也就是說,讓女人來統治天下會怎麼樣呢?女人為什麼會讓出手中的權力給男人呢?這都是文化史上的謎。
女人真正成為男人的附庸是從奴隸制社會開始的,後來被宗教教義「神聖」化了。《聖經》中說:「耶和華神就將從亞當身上所取的這條肋骨造成一個女人,領她到亞當面前來。」她就是夏娃。然後,上帝制定了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制度,並命令他的信仰者不得隨意離開自己的妻子和丈夫,但是,他卻同意男子休妻,他認為女人天生應該貞潔,對不貞潔的女人應該給予相應的處理,當然一般都是被處死。對男人呢,有這樣的規定嗎?男人的貞潔是無法來確定的。這便是後來馬丁·路德進行宗教改革的教義之一。他認為,貞潔與否,在於內心。
在這種教義中,女人就像貓一樣被徹底地馴服了。
無論你怎麼吩咐,
我都無條件地服從,
像是聽從上帝的命令。
上帝是你的法,你是我的法。
——夏娃在《失樂園》的台詞
長久地馴服使女人失去了理性,只留下感性。如果我們相信進化論,就應該相信這是心理進化的結果。其實,也就是說是一種習慣改變了我們。改變的不僅僅是心理,還有生理構造。由於女人的生存是艱難的,這便使她們的大腦比男人更為複雜一些,但這並不一定說明女人的理性程度比男人要高。關於生理方面的問題,我認為,我們不必要給它一個死的結論,應該留下一些討論的空間。人類應該對自己有一個較為客觀的理性的認識。
女性意識的覺醒實際上是從人類提倡「自由、民主、平等」時開始的,但真正取得成績卻是上個世紀中期。「性革命」是女人真正自由的時代。處女膜不重要了。這一從古至今禁錮女性的生理構造直到這時候才有了另一種說法,即向著女人自己的說法。發生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婦女「走出廚房」運動也是一個標誌性的文化現象,女人從男人的身體底下翻上來了。她們不僅僅要有自己的事業和經濟、政治基礎,同樣,她們在愛情、婚姻和性生活中變成了主體(過去只是一個客體),有很多人甚至佔了主導地位。一個重要的標誌就是,女人可以在性生活中追求自己的快感了。
這不僅僅是女人的勝利,這更是文化的勝利。美國的男人經歷了「性革命」與女人「走出廚房」運動後,對女性的態度與我們中國人是不一樣的。中國的男人還沒有經歷這樣一場深層次意識的洗禮,因此,中國的婦女離自由與平等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
「但怎樣做才是一個真正的成功的女人呢?」一個女生這樣問我。
這句話的深層次問題是,女人在爭取平等和自由之後,人類的文化會變成一種什麼樣的文化呢?在那樣(或這樣)一種文化中,女人又怎麼來定義自己?是要和男人在各方面都一爭長短,還是要進行一次新的分工?什麼是真正的成功?什麼是真正的幸福?什麼是真正的自由?什麼是真正的平等?
這個問題我沒有回答。一來是沒有時間來回答,二來是它涉及的問題太多了。這是一個系統的文化命題。在這個命題裡,它還包括了太多的問題,如愛情與婚姻問題,如家庭與社會問題,如信仰與哲學問題。這實際上也是我畢生要思考和回答的問題。
下課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地說:「再次祝女同學們節日快樂!」
結果呢,幾乎沒有掌聲。大家的心裡,似乎有一種猶豫,有一種悲愴,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