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情愛 第76節 :不必強求對方
    兩人一路罵著,就到了莫非住的房間。北方大學的招待所分三個檔次,第一個是三星級的酒店,已經分離了出去,專門接待外賓和貴客;第二個是標準間;第三個檔次是三人間,裡面有一台電視,這是接待一般客人和到這兒來考試的學生的。詩人們沒錢,就是這次開會的費用也是出版商資助的,所以都住三人間。好在中國的詩人們窮慣了,也沒有多大的意見。

    莫非住的房間,給張維留下了一張空床。桌上擺著很多啤酒,地上也有很多空瓶子。莫非說:「今晚咱們他媽的喝他個朝天,好不好!」張維說:「好,他媽的,我都半年沒喝酒了。」張維不知怎麼的,一見老朋友就是覺得親切,語言也豪壯多了,粗俗但卻親切。

    莫非和張維喝了兩瓶啤酒後,莫非就問:

    「你看這一期的《非詩》了嗎?」

    「看了。」

    「你覺得我的那幾首怎麼樣?」

    「與過去相比有很大的變化。」張維不想這麼早就鬧翻。

    可是,莫非一聽,心裡很激動,馬上說:

    「那你覺得我那篇刊首語怎麼樣?有沒有衝擊力?」

    「很厲害,只是有些地方我跟你的觀點不大一樣。我會在明天的會上講的,到時候請你不要介意。」張維為難地說。

    「我怎麼會介意呢?張維,我給你說,我知道你的脾氣,也知道你的為人。我的詩風已經變了,跟過去的大不相同,我也知道你會有些想不通的。不要緊,我們是老朋友了。你只管在會上批評我,而且我希望你批評得最好猛烈些。越猛烈越好!」莫非笑著說。

    張維不明白地看著莫非,莫非說:

    「張維,雖然你比我小好多歲,出道也比我遲好幾年,但成名卻和我差不多。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我有幾句話要給你說。現在已經不是80年代了,寫詩的人比讀詩的人還要多。詩歌很不景氣,原因是什麼呢?就是詩離人們太遠了。能看懂詩的人太少了,所以人們才放棄了我們。這是個什麼年代?是市場經濟,是要炒作的年代。你看,這幾年火的那些作家不都是炒作起來的嗎?可是我們詩人呢?不會炒作。我在火車上想,如果要炒作,就要有步驟地進行,所以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肯定跟我現在的觀點不同,所以我想,不妨我們就演它一個雙簧,實際上這也不是什麼雙簧,是真戲真做。你呢,拚命地批我,越狠越好。我呢,就狠狠地反擊。爭取使整個詩壇掀起一場爭論的熱潮。歷史會記住我們的。怎麼樣?我們誰都不必強求對方。」

    張維這才明白,他握著莫非的手說:

    「好,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些的。」

    後來又來了幾個詩人,其中就有雅克西。大家一起喝酒,罵人,直到深夜。張維躺在黑夜裡有些傷感,他想,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非要分崩離析呢?

    第二天一早,來開會的人還真不少,詩壇上活躍的青年詩人幾乎都到了。大多都是年輕人。一個個看上去奇形怪狀的,讓人疑心是不是進入了馬戲團。好在大家都見慣了這樣的人,見怪不怪。快到開會的時候,來了幾位老一些的。大家都認識,是詩壇上一些有聲譽的詩評家。最後進來一位很胖的傢伙,張維一看,竟是任世雄。任世雄一進門就東張西望,看見張維就笑瞇瞇地往張維這邊擠。

    主持人是莫非。莫非給大家介紹了一下在主席台上就座的幾位,然後請那幾位講話。那些評論家都拿出那本《非詩》,一個勁地稱讚這本《非詩》真好,為什麼?它給呆板的詩壇帶來了一股新鮮的空氣,詩無達詁,詩應該怎麼寫是沒有定論的,應該創新嘛,古人就是太講韻了,到了20世紀初,白話文的興起才打破了這一陳規陋矩,但那仍然在古典詩詞的意境裡兜圈子,還沒有脫掉古人的衣服,到了80年代中期,口語詩的興起才使這件古衣從容脫去,使詩歌重新穿起了現代平民的衣服,也說起了現代的話,然而,這新的衣服和話語仍然是有局限的,仍然籠罩在傳統的美學之中,看到今天的《非詩》,我們才耳目一新,這是真正的現代詩,工業詩,是詩歌新的希望,等等。

    只有一個老一些的詩人氣沖沖地說:「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詩歌嘛,就應該有詩歌的規矩,要麼你就不叫詩歌,你要真正地反傳統,乾脆就不要漢語了嘛,因為漢語有它自身的意蘊,這是千百年來由漢人給它注入了一種精神,一種生命,你要反傳統,反的是哪個傳統,是漢語語言的傳統,還是什麼?我不明白。我看了這裡面被標榜為真正的後現代或者叫工業詩的那些東西,充其量就寫了些前人沒有寫的東西,只不過在內容上有拓新而已,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嗎?沒有。再說,那些拓新也是值得推敲的,我看他們是什麼最讓人噁心,他

    們就寫什麼,我看直接叫《噁心》好了,就不要叫什麼《非詩》。」

    場子有點冷。莫非卻很熱,他又請出一位批評家來。無非是中和了所有人的言論,圓了場而已。張維在心中罵道:「什麼東西嘛!」

    最後,莫非自己宣讀了《非詩》的刊首語,他說,這是「非詩派」的宣言,「非詩派」所要進行的不僅僅是一場詩歌中的革命,它還是一場文學運動,思想運動。「非詩派」著意要進行的是把那些傳統的形而上的詩歌統統槍斃,把那些以政治為背景的詩打腫臉,把那些自以為詩的小傳統詩歌全部消滅,從而喚醒人性的詩,更為自由的詩。

    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下午的時候,才是正式發言。第一個發言的就是張維。張維準備得很充分。他沒有從詩歌本身的角度來分析和批評,而是從哲學的角度對當代詩歌以及文學進行了一次深入的分析和批評。張維的題目是《迷失自我的當代詩歌》,所以他批評的不僅僅是「非詩派」,還有其他各種詩派。張維說:

    「為什麼中國的詩歌從20世紀以來一直處於一種實驗詩階段,特別是20世紀初和80年代以後,因為中國的詩歌受到了世界詩潮的影響,『非詩派』也是受其影響的結果。為什麼中國的詩歌一直跟著所謂的世界詩潮跑呢?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因為中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國的經濟不但要學人家,就是文化上也是在學人家,這是文化上的進化論主義,是弱肉強食的道理。這就是迷失,文化上的迷失。中國的詩人在進行一場什麼樣的爭論呢?那就是誰學得更像西方一些,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麼了。反傳統,反傳統,中國的詩人對中國的傳統瞭解多少呢?我們在座的大多數人都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有幾個讀過中國聖賢的書呢?據我所知,很多人根本就不是學中文的,那麼,我問你們,你們讀過多少中國的古書呢?從打倒孔家店以後,中國的傳統文化就一直未能張揚開來,請看看中國近百年來的文學,有多少有中國傳統文化意蘊的作品?早就失去了傳統,現在還提什麼反傳統?傳統在哪裡?所以現在的反傳統從某種意義上反的還是西方來的傳統,而且也是小傳統,不是人家的大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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