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雷春芳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雷春芳的丈夫常常在外出差,有時她就打電話讓穆潔到她家去玩,若玩得太遲,穆潔就住在她家。後來,穆潔便把張維也介紹給雷春芳了。
有一天,雷春芳請穆潔和張維到她那兒去吃飯,碰到了雷春芳的媽媽。老人家也是北方大學畢業的,在另一所大學教古典文學,一聽穆潔和張維都是北方大學的畢業生,非常熱情,對穆潔的工作大加讚賞,後來她問穆潔:「誰是導師?」
「易敏之,張維現在的導師也是易敏之。」
「易敏之?」雷春芳媽媽驚奇地歎道,「那你們一定知道崔靜怡了?」
「是啊!」張維說。
雷春芳媽媽說:「她是我的同學,我們是一個導師,上碩士時住一個宿舍。易敏之我就太熟了。」
張維一聽,心裡有很多話想問雷春芳媽媽,但一想才認識,便止住了。
讀不透的易敏之
放假前,張維來找易敏之,把批評易敏之文章的初稿拿給易敏之看。易敏之說:
「你先放我這兒,過幾天你再來拿,咱們先下盤棋吧。你也應該休息休息。」
張維很高興。林霞給他們把棋桌擺上,茶沏好後,出去了。
第一局張維輸了,張維笑著說:
「易老師的棋越來越高深莫測了,才幾天不下,就覺得跟你無法相比了。」
易敏之笑著說:「那是你心不靜,你在想著別的事呢。等你有一天澄明如鏡的時候,我可能就難贏你了。」
「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達到那種境界。」張維有些神往地說。
「對你來說,也就幾年,但對別人來說,就不一定了。」易敏之說。
「為什麼?」張維好奇地問。
「你的天賦很高,這本身就與常人不同,而你的經歷與所遭受的困苦磨難又使你對世界和人世的感受與別人不同,再加上你堅強的性格,使你一直對正道有著執著的追求,所以說,你會比別人更早地取得正果。」易敏之笑著說。
「希望是這樣。易老師,有句話,我還得跟你說。」張維望著易敏之。易敏之說:
「這就是你心有雜念的原因了,好,你說吧,說完了,我們重新來下,剛才那一局不算。」
「易老師,我的這篇文章寫得可能很粗,而且很幼稚,裡面有很多尖銳的詞和句子,你看的時候可能很不舒服,就圈一下,完了我再修改。我就這個性格,要麼不說,要麼就說真話,希望你不要介意。」張維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怎麼會呢?我說過,從你的性格中,我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我真的很高興。一個人最大的敵人是他自己,並不是別人。你的批評對我來說,也是我對自己的一次自我完成。再說了,我覺得你所經歷的這個時代比我要幸運得多。現在正是文化大融合的時候,你有機會和能力接觸真正的世界文化,而我和我那個時代的人,接觸的都是皮毛。我們是終究要被淘汰的,你終究要比我強。」易敏之說。
「你太謙虛了,易老師。」張維笑著說。
「不,」易敏之點了一支煙,接著說,「如果學生都比不上老師,那社會可就完蛋了。所以,我一直覺得學生就應該取代他自己的老師,應該比他的老師走得更遠一些,這才是人類的希望。你說對不對?」
張維敬佩地看著面前這位只述不作甚至連述都不願意的人。
他們又擺了一局,結果這一局平了。在重新擺棋的時候,易敏之說:
「我聽馮德昌說,你跟老方險些打起來?」
「他說你、穆老師和我的閒話,我實在聽不過去。」張維氣憤地說。
「無所謂的,要學會寬容。老方那個人,誰的閒話都在說,實際上大家把他當笑料看,誰也不會把他的話當真。你不要介意。他罵了我十幾年了,我從來都沒有管過,實際上也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易敏之說。
「可是他顛倒黑白,總得有個人來治治他。」張維氣憤地說。
「說閒話的人太多了,你能治得過來嗎?你如果太在意他們的話,你的精力就會被那些閒話左右,你也就陷於閒話中了。清者自清,別把生命用在那些無聊的事和人上。」易敏之說。
張維點點頭。
張維走後,易敏之拿起張維的文章來看。老實說,剛開始看的時候,總是有些不舒服。他便趕緊調整自己。他把張維文章裡的那個易敏之沒當自己。再看的時候,他就覺得順耳多了。張維的一些言詞的確很激烈,但是,他知道,張維文章中的易敏之代表的是一個時代,一種思潮,並非單指他這個人。文章總共有五萬字左右,寫得行雲流水,通暢分明,用的筆法並非一般論文的筆法,而是隨筆的手法,能讓人一口氣讀下去。這實際上是易敏之第一次真正地瞭解張維。他發現,他對張維的把握基本上是準確的。
五天以後,也就是放假的第一天,張維來取書稿。易敏之把書稿從書房裡拿了出來,對張維說:
「你使我想起了二十多歲的尼采,但我希望你不要重複尼采的道路。尼采推翻了偶像,卻把自己樹立成了自己的偶像,所以瘋了。這是生命的高潮,但卻不是大境界。」
張維欲言又止,拿過書稿來看,裡面沒有任何批語,就說:
「易老師,你怎麼沒有圈……」
「噢,你是說那些尖銳的詞藻?我認為它們都很動聽,沒什麼。帶完你們這一屆,我就要求退休了。」易敏之笑著說。
「為什麼,易老師?是不是我寫了什麼讓你難堪的話了?」張維驚奇地問。
「哎,你想哪兒去了。這是我的心願。另外,我在看了你的文章後,覺得自己真的該退休了。英雄出少年,長江後浪推前浪,一點也不假啊!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千萬不要為名而困。」
張維點點頭。張維走後,林霞問易敏之:
「你覺得張維寫的真的好嗎?」
「是啊,他比我有才情。有才情的人更有悟性。」
「但你又說多年以後他可能會否定現在的東西,是不是在你看來,這文章還是不成熟?」
「是這樣,不過,按他現在的學歷和年齡來看,能寫出這樣的文章,有這樣的才情,已經夠得上天才了。」
「我也看了他的文章,我覺得他的氣有點太盛。」
「這不要緊,這與他的年齡和才氣相當。數年之後,他就會提升到另外一個境界,到那時候,他就游刃有餘了。」
張維回到自己的房裡後,左思右想,倒覺得自己的文章可能有很大紕漏,他一想起易敏之的胸襟就覺得自己太狂妄了。他要把這篇文章寫得絕美無比,天衣無縫。他又仔細地開始讀易敏之的書稿。每讀一次,都有新的收穫。穆潔第二天要走了,見張維仍然在看易敏之的文章,就問:
「你不是讓他看過了嗎?怎麼還要寫嗎?」
「每讀一次他的書稿,我就覺得自己的文章漏洞太多了,太片面了,而且老子只用了短短五千言,就道盡世間真理,而我竟然用了五萬言。太長了,看得人很吃力。」
穆潔笑道:「嗯,有這種精神,就會出好文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