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睡得很香,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第一次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起床。打開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闖進來。他被嗆了一下,接著,他就感到心裡有一種香甜的味道,全身有一股興奮的力量。他覺得這是他上大學以前的經驗。自從有了失眠後,他沒有一次品嚐過春天早晨的氣息。即使有時起得很早,那也是沒休息好,渾身無力。他突然覺得活著是多麼香啊!
今天沒課。他聽了一會兒聽力後,想起穆潔來。他不知道和穆潔應該怎樣相處。他很想她。他覺得不應該,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一個勁地對自己說:人家是有夫之婦,且比他要大好幾歲,是老師。一陣之後,他又對自己說:有什麼呢?老師也是女人啊!
他抬頭看了看他和吳亞子的照片,要撕掉它,還是很難的。但他把它們都取了下來,裝進了一個箱子。他決定從這兒搬出去。他想,最好住得離穆潔近一些。他給原來在報社工作時的朋友們打了幾個電話,讓他們幫著打聽一下,附近有沒有房子可以租到。正好副刊部主任的小姨子在穆潔住的那幢樓上有一個小套房子要出租,不過,租金最低也要比原來那兒時的房子多一倍。張維想,住下再說。如果每月多發幾篇文章,稿費也就夠支付房租了。房子一直空著,張維在中午時拿到了鑰匙。他立即給文青打了個電話,要她帶一幫弟兄們來給他搬家。然後他讓老房給他找了輛客貨兩用車。
下午兩點鐘左右,文青像個黑幫老大一樣帶著一群窮文人來了,都是些自恃很高的文學青年,有幾個還是住在學生宿舍準備考研和出國的畢業生。張維把很多東西都扔了,把電器低價處理給了老房。老房很高興,他有一個弟弟在農村,兒子結婚時把家裡的錢全折騰光了,老兩口還在看十四寸的黑白電視,老房要把電視給他弟弟,至於冰箱和洗衣機他要自己留著用。張維把過去吳亞子用過的東西放在一起,抽著煙看了很長時間,最後對老房說:「你看著處理吧。」最後,他把那個裝有他們結婚照的箱子又打開來,看了看像中的吳亞子。文青嘲笑他說:「你要扔就都扔了,何必呢?她是漂亮,不過,我覺得你還可以找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你這個人就是太癡情。」張維看了看文青說:「你要負責給我介紹個女朋友。」文青說:「沒問題。」說著,文青就把那照片搶了過去,扔在了地上。張維有些不忍心,覺得把他扔在了地上都不要緊,可不能這樣對待吳亞子,便又走過去把照片拾了起來,說:「先拿走吧,以後我再扔。」
文青像個女強人。文青還跟著他和莫非抽煙,這一點他就不喜歡。文青的父母都是高工,但早離了婚。她沒人管,靠自己的聰明竟然混進了北方大學。由於她的經歷使她對文學情有獨鍾,進了北方大學後,她就一心瞄上了北方大學文學領袖的椅子。當然,她的詩寫得也還是不錯的,但張維覺得她漸漸地有些痞子氣了。張維不喜歡這種氣質,張維覺得這種氣質不入流,要做大師,還得非常嚴肅。文青靠著自己的實力和手段終於坐上了那把椅子,但坐了那把椅子後,眼光就變了。
所有坐過那把椅子的人都一樣,在沒有坐上它時,一心想坐上,天下也就北方大學這麼大,可是一旦坐上它後,就發現天下在北方大學之外,於是,要投身於天下。但是,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後,讀詩的人越來越少,詩歌刊物也辦得很不景氣。文青認為,要成名就得成大名,否則就去寫小說。所以,文青要拉出莫非和張維來,要成立一個全國性的文學團體,用意很明瞭。文青成立的詩歌團體名曰「後現代主義詩歌團體」,很泛。文青等將要出的刊物名為《非詩》,意思很明白,是要與以前的詩歌劃清界線,包括張維的超現實主義詩歌在內。關於這一點,文青說得很明白:「你們兩個既是我們的導師,又是我們的靶子,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我們是跟著你們開始寫詩的,甚至可以說我們的詩觀就是從你們的詩觀中分離出來的,但最終與你們的根本不同,最終是要徹底地否定你們。」
張維不在意這些,從1980年代以來,中國的詩歌一直處於實驗詩階段,旗幟沒有了,英雄不在了。張維默許了。默許是因為文青對張維的尊重,使張維覺得自己仍然是一個重要人物。
下午五點鐘時,他們終於把一切都佈置停當,張維看了一下,滿意地說:
「行了,走吧,吃飯,我請大家喝酒。」
喝的當然是很便宜的二鍋頭。大部分人並無酒量,只幾杯就滿臉通紅,不行了。只有一兩個還可以,一直要和張維喝酒,後來終於有一個喝倒了,大家把他扶到了車上,散去了。已經八點半。張維向自己的新居走去。穆潔住在三單元,張維的新居在五單元。張維走到三單元時,走不動了。他只好上了六樓,敲響了穆潔的門。
穆潔一看張維說:「我正要去看你,你就來了。」
張維高興地進去,把門帶上。穆潔說:「啥時候我們都把電話裝上就方便了。」
「就是,不過,現在好了,我搬到五單元七樓了。」
穆潔嚇了一跳,問什麼時候搬來的?張維就把情況給她說了。穆潔也很高興,問:
「你那些破爛呢?」
張維知道穆潔說的是什麼,就說:「都扔了,你是我姐姐嘛,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穆潔笑了,說:「你越來越會說話了,怪不得有很多女孩子會喜歡你。」
「我以前可不太會說。」張維很認真地說。
穆潔看了看張維的臉色說:「昨晚上是不是睡得很好?」
「是啊,我一覺睡到了大天亮。我第一次聞到空氣是清涼而香甜的,第一次覺得生命是香的。」
「嗯,又做詩了。怎麼樣,今晚還要不要再給你催眠?」
「當然要了。我之所以迅速地搬到你這兒,就是不想讓你走遠路。」
「那就走吧,去看看你的新居。」
兩人下得樓來,又上了樓,進了張維的新居。裡面只有一張床,看上去是舊床,不是他和吳亞子結婚時用的床。沒有電視,也沒有其他電器。牆上光光的,使房子看上去很空曠。穆潔有些欣喜。
張維因為喝了些酒,臉色有些通紅,心情也非常激動。他給穆潔倒了杯開水,便坐在穆潔的對面對她說:「我今天一直在想,怎麼把『穆老師』三個字改口成『姐姐』,真的,我真的想把你認成我的姐姐。我還從來沒有過這樣一種感受。」
穆潔說:「叫我什麼都行,只要真的聽我的勸告就行了。」
「穆老師,唉,姐姐,還是有些彆扭,還是叫你穆老師吧,我這樣讓你催眠你不煩我吧?」
「怎麼會呢?我給你說過,我以後很想往心理學方面轉變。你是我的第一個病人,我是來治病的。」
「可是,我總覺得時間長了會有人說你的閒話。我怕會連累你。」
「怕別人閒話我就不來了。我在北京不習慣的也有這一點,做什麼事總是瞻前顧後,總要考慮太多的因素。在國外就不一樣,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事業,沒有人在意你幹什麼。你放心吧,就怕我會影響你,喜歡你的姑娘說你和我怎麼地。」穆潔笑著說。
「我才不怕呢?我這個人的特點就是獨立特行,獨來獨往,很少顧及別人的評論。」
兩人說完,都互相看了看,目光有些閃爍。張維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
「對了,穆老師,我一直想問你個私人問題。」
「什麼?」穆潔驚奇地說。
「你是怎麼信上基督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