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情愛 第59節 :寂靜?還是火焰?
    易敏之本是不用上課的,但他覺得大家在他住院期間為他操了不少心,應該說句感謝的話,便說要上一次課。

    張維由於晚上失眠,早上起得遲了一點,趕緊往易敏之家趕,就看見馮德昌和楊玲在前面走。他急急地趕了過去,快到跟前時,就聽見兩位正在爭論什麼,張維就問:「你們在爭什麼?」

    馮德昌見是張維,沖楊玲使眼色,楊玲不明白馮德昌是什麼意思,再加上她嘴快,藏不住話,就說:「他說易老師和林霞好上了,我不信,就跟他打賭。」

    張維一聽,頭裡轟的一聲。馮德昌一看話已挑明,就說:「我也只是猜著說。」

    張維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像丟了什麼,有些神慌。快到易敏之家了,他突然覺得腳步很重,呼吸也有些急,走不動了,心太重了。

    易敏之躺在沙發上。林霞早就來了,已經幫易敏之弄了些早餐吃了。易敏之的精神很好,一看大家到了,就坐了起來。他說:

    「這次大難不死,要感謝你們的精心照顧。好久沒給你們上課,我心裡也著急。不過,我覺得這一次大病,不管是對我還是對你們,也算是一堂很好的課。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收穫,我的收穫倒是挺大的。我想知道你們對死亡的看法。」

    大家依次說起來。馮德昌讚美了易敏之的偉大,吳用講了易敏之的平凡,魯連生講他在易敏之的這次事中悟到了不少道理,張維講了他和易敏之交往的全過程。到了楊玲時,她說:「說句實話,我可能跟你們的感受都不一樣。我覺得易老師和我們都一樣,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和我們一樣有著七情六慾,也要吃飯睡覺。他的病也很正常,誰不得這種病?而他當時的病危也屬正常,惟有不正常的就是他竟然好了。我覺得這不是他的哲學在起作用,而恰恰可能是他的情感或是別的什麼在起作用。」

    楊玲說完後,大家都一片沉默,都看著易敏之,易敏之低著眼神想了想,又笑了笑,說:

    「不錯,你說的我的重生不是我的哲學救活了我,而是我自己人性深處的東西復活了。但是目前還不能肯定我自己,我只能說,在我們的命運背後,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力量在起作用。林霞說吧。」

    易敏之的回答顯然是答非所問,大家都有些失望,因為好奇心都沒得到滿足。林霞本來一直低著頭聽大家說,這時抬起頭來,說:「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真的,我的腦子裡亂極了。要問我這次有什麼大的感受,我只能說我們大家大多數人都缺乏真誠,缺乏勇氣。」

    林霞抿上了嘴,卻不再往下說了。

    下課後,大家都走了,林霞留了下來。她問易敏之:「別人都說我們在談戀愛,你怎麼看這件事?」

    易敏之心裡一驚,不敢看林霞的眼睛,淡淡地一笑說:「怎麼會呢?」

    林霞一聽,心裡一酸,轉過頭去:「你覺得我配不上你,是吧?」

    易敏之一聽,急忙說:

    「不,不是的。是我老了,而且是一個將死之人。我的心……已經死了。」

    林霞一聽這話,心裡非常難過,淚水快要出來了,她說:「我知道我太平凡了,而你的心是那麼高。好了,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說完,林霞就跑了。易敏之還不能運動,只是悵然地坐在沙發上,一直坐到黃昏。他很想流一次淚,想感動一次,可是淚水早已干了。

    晚上,林霞仍然沒有來。他很餓。給馮德昌打電話,讓馮德昌買些方便面來。隨便吃了點,算是把一天打發了。晚上卻睡不著。

    是選擇平靜,在平靜的歲月裡悄悄地化掉?還是要把剩下的生命點成一把火?

    悄悄地化掉是很容易的,這是他的理想生活。這是真正的隱士,不為名利所動,不被榮辱所驚,不怕情慾所囿,只為那真正的道。那是晚霞中的微笑,是秋天遼闊的衰萎中的壯闊。合於道,合於自然。

    把自己點成一把火,則意味著放棄,意味著對自己的一次革命。就當自己從前的一切追求都是虛妄,把一切理念統統忘卻,只剩下生命的自覺。他還在懷疑自己,能點亮嗎?他突然發覺在內心的最深處實際上藏著一種恐懼,那就是他對情感的恐懼。他怕失敗。一個哲學家的失敗會是什麼呢?他突然有些害怕。

    寂靜?還是火焰?

    平靜?還是變化?

    堅持?還是放棄?

    他的內心一片動亂。他戰勝了肉體的死亡,然而突然又面臨一次精神上的革命。剛剛出院的時候,心裡還一陣陣激動,覺得這是一次大勝利,可是,現在呢?

    是要遵循生命的衝動?還是把它當成一種情慾的衝動,抑制它?忽視它?

    都是勝利呢?還是有勝有敗?

    ……

    張維自從易敏之家出來後,覺得心裡憋悶得慌,就獨自出了校門,一個人漫無邊際地走著。有時候,人的鬱悶和不快是可以隨運動排出體外的,可是,這一次不行,這種鬱悶和不快時好時壞。當初為了救易敏之,他想出那樣的辦法後來後悔得不得了。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成了真的。是真的了,他反而受不了。當初巫麗在易敏之那兒出事時,他就覺得自己受不了。現在林霞又是這樣,他的心裡有些亂。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這樣太自私了。他突然間覺得自己是如此一個讓人生厭的慾望之徒。他強烈地譴責著自己。於是,可憐的張維又是一整天地坐著公共汽車轉。他想忘掉這件事。要忘掉它只有讓自己睡著。要讓自己在大白天睡著,就得去坐公共汽車。最後,當他從公共汽車上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臉上有淚痕。他下了車,回到了自己原來租住的小屋。一進到那間屋子,他發現自己徹底被轉換過來了。那間屋子裡到處都是吳亞子的氣息和影子。

    林霞一個人默默地走出易敏之家時,她突然覺得自己無家可歸。離易敏之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幢實驗大樓,實驗大樓的後面就是學校的圍牆。那裡一般很少人去。學生離這兒有一段距離,而家屬區的人是不會到這個旮旯裡來的。實際上,在早晨十點鐘到下午一點鐘之間,這裡陽光燦爛,溫暖如家。林霞是在照顧易敏之期間發現這裡的。在照顧好易敏之早上的事後,她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看看外語。學校有規定,外語必須要過學校的過關考試,否則就沒有學位,甚至連畢業證都拿不上。其他的學校都要過國家六級考試,北方大學的研究生英語過關考試比國家英語六級考試要難得多。這都成了研究生們的一塊心病。

    他們得花一半以上的精力來應付外語,只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學專業。林霞發現那個地方後,常常去那裡看書。春寒料峭時,那裡是極溫暖的。林霞有時覺得那就是她的家,她應該睡在那裡。此時,她又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這裡。她靠在牆上,只覺得自己很累很累,覺得自己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從牆上慢慢地溜了下去,也不顧衣服被弄髒。那裡的確是極溫暖的。陽光打在地上,打在她的臉上。突然,她覺得像撲進了親人的懷抱一樣,摟著一束陽光號啕大哭。但沒有聲音,她把聲音壓在了心裡,她聽見自己的哭聲向黑暗深處慢慢地散去,沒有任何回聲。她突然覺得生命也許和這聲音一樣,也是向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慢慢地散去,再也不見。聲音在傳遞的過程中可能會轉變成其他的能量,而生命呢?生命在消亡的過程中消失在哪裡了?

    她在那個旮旯裡一直坐到讓陽光把她的一切都曬乾了,才起身向宿舍走去。她錯過了吃飯的時間。這時,她才覺得自己好餓。買了袋方便麵,向宿舍走去。那個地方她多麼不願意回去啊!

    林霞回到宿舍時,楊玲和她的那個有婦之夫的男朋友正在一起調情。林霞有些厭惡,她覺得楊玲不應該這樣。她一直反對楊玲的這件事,但她從來不說。楊玲也無法接受林霞和易敏之的事,但她的男友能接受。楊玲見林霞無精打采地進來,就說:「林霞,吃了沒?」

    「沒吃。」

    「這時候了你還沒吃啊?」

    林霞沒說話,楊玲突然間同情起林霞來,她覺得林霞好可憐。楊玲和男友一直靜靜地注視著林霞放下書包,然後拿出飯盒,到隔壁找開水,然後坐在床上茫然地等著吃,最後又是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床頭上拿著飯盒吃那硬硬的面。林霞感到了一股冷意,但她眼皮都沒抬。跟易敏之的這段時間裡,她學會了一件事,就是冷傲地面對世間的一切不平。

    她吃完後拉開被子睡下了。拉上簾子,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躺一會兒。她想起易敏之那種拒絕她的神態,心裡就非常委屈。她想:「我冒著多大的壓力才願意和你好,你卻那樣對我。」她像個孩子一樣地想:「現在你肯定也餓壞了,我就不去,我看你需不需要我?」她又怕他真的不需要她了,所以,她在熱切地等著易敏之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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