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情愛 第12節 :牛,你真牛
    在許多年之後,當張維或漫步在黃河岸邊,或是在霞光下隨想,或是與友人進行一次長時間的深入交談後,他都會想起那個在他精神數次陷入苦難之中而伸出慈善之手的人,並深深地懷念他。他就是李寬。

    沒有李寬,他就不會再次來到北方大學。

    李寬在他回家後的第三天,就給張維的父親張繼忠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在那封信中,李寬給張繼忠講了張維在學校的全部生活,包括張維的兩次退學和逃學,包括張維的戀愛。李寬肯定了張維的正直、才華和執著追求真理的精神,但他對張維的武斷和固執表示遺憾。他請張繼忠好好地勸一勸張維,讓張維再次回到學校中。最後,李寬說:「張維的認真使我進一步認清了北方大學存在的種種弊端,這也是中國所有大學的弊端,但要改變這種弊端,還需要像張維這樣認真的人,追求像他這樣對真理和正義堅持不懈的人。我希望他回到北方大學,並不是讓他回到課堂上,而是希望他回到真理的殿堂上,繼續追求,不斷地鍛造自己,並能影響他人。」

    在張繼忠看來,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也許是不重要的,他對這些詞藻已經麻木了。當他知道張維退學的原因後,他給兒子講了自己的故事。那天夜裡,張維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活著,第一次感到父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這些行為可能深深地傷害了父親。他有些後悔。但對張維真正產生作用的不是這些,恰恰是李寬的這些話。在張維看來,這些話是高尚的,應該是發自李寬肺腑的。

    張維重返校園。但重返校園的張維不想再找吳亞子了。父親和他就這個問題也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他們一致認為,在這個時期談戀愛簡直是浪費大好青春。

    李寬在張維返校後的第三天接到了張繼忠的信。信寫得很長。在信的開頭,張繼忠寫了他對北方大學的感激之情,然後又寫了他的一些個人情況和工作現狀。從那封信中,李寬知道了更多的情況。張維的老家在西北,父親張繼忠曾經也是北方大學的畢業生,比李寬還要高幾級。先是在部隊當記者,後來以文會友認識了一位陝西的姑娘,兩人結了婚,可是不久,反「右」運動開始,他妻子竟然告發了他並和他離了婚,原來他寫過幾首「反動詩」,被打到陝西的農村去改造。在那兒,他和當地的一個叫三秀的農村姑娘結了婚,生下了小張維。

    「文革」開始後,因為他家曾是資本家的緣故,又被批鬥。當他從牢棚裡出來,興沖沖地回家時,發現妻子三秀已經離他而去了。原來張繼忠在獄中受不了折磨,痛不欲生,曾經幾次自殺,三秀為了救他,就答應了反革命頭子的要求。三秀每去看張繼忠一次,必須得和那個反革命頭子睡一次覺。張繼忠被救下了,但三秀卻失去了貞操。在張繼忠快要出來之前,三秀跟著一個挑貨郎乘著月色遠走了。張繼忠沒有找到妻子,只好撫養小張維。平反時,張繼忠本可以到城裡去,怎奈他已經厭倦了城市的虛偽,而且要去還要在前妻的手下生存,他不願意去,從此浪跡於鄉村,以酒為友。張維就是在這種背景下長大的。

    張繼忠在信中為自己沒有什麼建樹而非常慚愧。接著他才進入正題,寫了兒子的情況。他寫道:

    維維出生的時候,我正在被批鬥,不在他身邊。直到他四歲時,我才回去。四歲之前,他沒有得到過父愛。而在他兩歲以後,就沒有了母親,從此更是沒有過母愛。他本來不是現在這個性格,他是O型血,他本應該是非常奔放的一個人,可是,就是因為這樣的家庭才使他成了現在這樣一個容易走極端的人,才使他成為一個性格內向的人。

    小時候,他常常跟人打架,因為別人罵他是沒人養的雜種。他跟人打起架來讓人害怕,他在拚命,常常恨不能把人打死。我是校長,自然不能向著他,所以就罵他。他見我不向著他,就跑了。他後來給我說,他跑到一口井那兒,想到了死。是放羊的老漢把他救下了。回來後我非常生氣,就打他。我也恨不能把他打死。我當時氣極了,覺得他不懂事。他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一口飯,不喝一口水。我急了,就找人來勸他。從那以後,我就不打他了,最多是罵他幾句。我不能失去他啊。我現在就只剩下他一個親人。不打他,我就只好跟他講道理。我覺得他還是比較講道理的。若是沒有道理的事,他是怎麼也聽不進去的。

    我知道,這也許是很難改變了。我是一個書生氣十足的人,原以為把孩子教育得很好,現在看起來,並不盡然。我只教會了他幻想,但我沒教會他寬恕。這可能是我心中有恨的原因,也可能是他從小就積攢了太多的恨。李主任,您也是做父親的,應該知道父子之間就像老虎一樣,是難以交流的。我常常是猜他在想什麼,問不得他。大概我年輕的時候對我的父親也一樣。所以,我還是希望您能跟他談談。他性格中的弱點實在太突出了。

    我深深地愛著北方大學,我知道,他比我愛得更深,因為他的感情總是太真。我想打擊他,可是我又不敢。到我這個年齡的人,對孩子是越來越溺愛了,對他也越來越依靠了。我希望您看在我是您的校友的份上,能夠對他多一些幫助。從他的語氣中,他對您是很尊重的。

    請原諒我這無端的請求,但也請接受我這無理的要求。

    李寬把張維叫來,讓張維當著自己的面看了這封信。張維的心被震撼了。李寬問他:

    「還想退學嗎?」

    張維含著淚水,搖著頭。

    「文學理論課你要補考。沒什麼意見吧!」

    「沒有。」

    「你複習了沒有?」

    「沒有,用不著複習。」

    他給吳亞子寫了一封信,告訴她,他考慮了很久,覺得他們是不合適的,所以他決定和她徹底地分手。他在水房附近等著了來打開水的柳春泥,把信交給了她,請她轉給吳亞子。柳春泥問:「你為什麼自己不去找她呢?」張維說:「我決定和她徹底地斷了。」柳春泥不解地走了。

    他以為吳亞子還會來找他,可是沒來。他有些失望,但也似乎解脫了。

    李寬在學生大會上出人意料地表揚了張維:

    「張維的行為,最初我也是很難理解的,我曾批評過他。我原以為是他不會答題才這麼做的,後來我仔細地看了他的其他試卷,發現他的水平比他同級的其他同學要遠遠地超出一大截。他甚至可以直接上大三和研究生的課了。這樣的學生我們以往見的不多,可我們呢,把他當成什麼了?這是我們教育管理方面的弊病。我們沒有尊重教育應該因材施教的規律。就因為這一點,張維險些背上處分,差一點退了學。今天我鄭重地向他道歉。他寫的那份退學書你們看過嗎?那可真是一份討伐現代大學弊端的檄文……」

    直到這時,同宿舍的人才知道張維記憶力的超常,加上李寬的表揚,張維又成了一個正面的傳奇人物。不久,學校校報的一個記者把這件事報道了,而且校報還配發了張維的那份《退學書》。學生們一見張維就說:「牛,你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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