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一枝禪 第36章 風清雲淡 (8)
    盤圭微微一笑道:“那麼,你的心急,時有時無,不是習性,更不是天性;是你觸境而生的,本來沒有,因境而生。若說父母生給你的,你是太不孝了;父母生給你的,只有佛心,其他沒有。”

    盤圭禪師一生接待學人,不說佛法,不說禪法,只是要求你自己應具有的佛心和高貴的道德。

    後來,盤圭禪師圓寂後,一位住在寺院旁的盲人對參禪的學僧說道:“我雖是瞎子,看不到對方的面孔,但卻能從對方說話的聲音判斷他的性格。通常,我不但可以在一個人對幸福者或成功者的’福語中,聽出他的嫉妒聲氣,也可從他對不幸者或失敗者所發出的安慰語中,探出他的得意和滿足聲氣,仿佛他可從那些慰’之言中得到許多的利益似的。但是,在我所有的體會中,盤圭禪師對人說話的聲氣始終是真誠無偽。每當他向人宣示快慰之情時,我只聽到快慰的聲氣;而當他向人一吐愁腸時,我只聽到愁苦的聲氣。那種聲氣,完全從他的佛心中流露出來的,那佛心,就是他父母生的。”

    學僧聽後,一面否認盲者的話,一面贊美盤圭禪師道:“我們老師的佛心,不是父母生的,那是他本有的。”

    把一切好的都歸之於父母生的,這會失去自己的本性;把一切壞的都歸之於父母生的,這也會被說為不孝。好和壞,是習性,不是本性,既非與生俱來,也非父母所生。假設有人問:“佛陀是誰生的?”答以“佛陀是摩耶夫人生的”,此話錯也,悉達多太子是摩耶夫人生的,而佛陀則是從般若生也,所謂“般若為三世諸佛之母”,即此義也。

    靈樹院有一年夏安居的時候,五代時的後漢劉王堅持禮請雲門禪師及其寺內大眾全體到王宮內過夏。諸位法師在宮內接受宮女們禮敬問法,鶯鶯燕燕,熱鬧非凡。尤其劉王虔誠重法,故禪修講座,無日無之。寺中耆宿也都樂於向宮女和太監們說法。但唯有雲門禪師一人卻在一旁默默坐禪,致使宮女們不敢親近請示。

    有一位值殿的官員,經常看到這種情形,就向雲門禪師請示法要,雲門禪師總是一默,值殿官員不但不以為忤,反而更加尊敬,就在碧玉殿前貼一首詩道:“大智修行始是禪,禪門宜默不宜喧,萬般巧說爭如實,輸卻禪門總不言。” 禪門高僧,一向如閒雲野鶴,或居山林,或住水邊,三衣一具,隨緣任運,即使法緣殊勝,王宮侯第,亦不為利誘,不為權動。如雲門禪師者,“一默一聲雷”,雖不言語,實則有如雷轟頂之開示,吾人如在沉默時體會出千言萬語,就可以說已透到一點禪的消息了。

    惠能當初見五祖的時候,五祖弘忍大師第一句就問他:“你從哪裡來?”

    “我從嶺南來。”惠能回答。

    “嶺南是獦獠的地方,獦獠沒有佛性啊!”

    惠能就回答說:“人有南北,佛性也有南北嗎?”

    就因為這一段重要的對話,惠能受到五祖弘忍特別的器重,並且傳授衣缽。

    以後,六祖惠能大師也常以同樣的問話,攝受了許多門徒弟子。以下舉四個例子,來說明這一點。

    一、神會大師親近六祖,六祖問他:“你從哪裡來?”

    神會回答說:“我不從哪裡來。”

    這回答非常受六祖的賞識。

    二、南岳懷讓禪師於二十三歲時參訪六祖,六祖一樣的問他:“你從哪裡來?”

    “我從安和尚那裡來。”六祖又問:

    “什麼東西把你帶來?”

    懷讓禪師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此在曹溪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三十多歲才開悟。

    三、青原行思禪師,初到曹溪之時,六祖也這樣問他:“你做過什麼事才來這裡?”

    行思禪師回答他說:“聖諦亦不為。”

    意思是說成佛做祖我都不要,還要做什麼?這句話也大受六祖的器重。

    四、做過唐代國師的南陽慧忠禪師,初來參學時,六祖問他說:“你從哪裡來?”

    慧忠回答說:“我從近處來。”

    由於過去五祖問他:“你從哪裡來?”因而開啟六祖入道的因緣,所以六祖以後接引參禪的人也都以“你從哪裡來?”來啟發對方、考驗對方,要對方對自己生命最根本的來處提起疑情,深入去探究真象。提起疑情是禪宗接機時常常使用的重要方法之一,從一個接連一個的問答之中,禪者終於返照自性,認識到自己本來面目。

    克期取果志,

    慚愧未能酬。

    病後知身苦,

    貧來幻想休。

    但將三際念,

    總附四弘舟。

    彈指歸安養,

    閻浮不可留——

    無名大師·《獨坐書懷》

    諸佛不欺

    世間上沒有天生的東西,大自然因緣聚合會生森羅萬象,吾人的本性上包含了善惡諸法,所謂“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任何人只要有心,沒有什麼改不了的惡習。

    黃檗禪師出家後,認為“必須放棄恩情,達到無為時,方才是真實的報恩”,因此過了三十年禪者的生活,卻從來不曾回過俗家,探望親人,但他內心深處,非常記掛年邁的母親。五十歲時,有一次在參訪的旅途中,不自覺的就往故鄉的方向走去。

    母親也思念出家的兒子,可是毫無音訊,每天從早到晚哀傷的哭泣著,把眼睛都哭得失明。為了想念兒子,母親就在路旁設個司茶亭,不但親自招待過往的雲水僧,並且親自迎到家中,為他們洗腳,以示禮敬;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因為黃檗禪師左腳上有顆大痣,她眼睛雖瞎了,但希望憑萬分之一的洗腳機遇,或可認出誰是他的愛子。

    這一天,黃檗禪師也接受了母親的招待,他一邊讓母親洗腳,一邊向母親述說佛陀出家的故事,希望母親能因此得到信仰、安心。黃檗禪師只將右腳給母親洗,卻不把左腳給母親洗。

    黃檗禪師接連二次返家,雖然覺得難捨難離,但還是忍痛起程雲游行腳,繼續參訪。鄰居們忍不住將這個事實,告訴他的母親說,那個向你講釋迦出家故事的人,就是你經常盼望的兒子。母親聽後幾近瘋狂似的說:“難怪聲音好像我兒。”說後就追上去,一直追到大河邊,不巧,這時黃檗禪師已經上船,而且船也開動了,母親情急得跳到河裡,非常不幸的淹死了。

    黃檗禪師站在對岸看到母親失足,落水溺死的情形,不禁悲從中來,慟哭著說道:“一子出家,九族升天;若不升天,諸佛妄言。”

    黃檗禪師說完後,即刻乘船返回,火葬母親,說一偈曰:“我母多年迷自心,如今華開菩提林,當來三會若相值,歸命大悲觀世音。”

    在黃檗禪師說偈的時候,鄉人都看見他的母親在火焰中升空而去。

    黃檗希運禪師,福建人,在江西出家,受法於百丈懷海禪師,但也在安徽南泉禪師處得到印證。黃檗禪師不是一個不孝順的人,所謂孝順有三:一為小孝,甘脂奉養;二為中孝,光宗耀祖;三為大孝,度其靈識超升。禪師度母乃大孝中之大孝也。

    一次,有位禪師在佛殿裡隨眾課誦,忽然咳嗽了一聲,就將一口痰吐在佛像身上,管理的糾察師看到以後就責罵他道:“豈有此理!怎麼可以把痰吐在佛身上呢?”

    這位吐痰的禪師又再咳嗽了一下,對糾察師說:“請您告訴我,虛空之中哪裡沒有佛?我現在還要再吐痰,請問哪裡沒有佛?”

    這位吐痰者,他已經悟到“佛性遍滿虛空,法身充塞宇宙”的道理,您怪我把痰吐在佛身上,自以為對佛尊敬了,其實,這正表示你還不懂什麼是佛,佛的法身是遍滿虛空,充滿法界的,所以這位禪師說:“請您告訴我,哪裡沒有佛?”

    這麼一問,您能回答得出嗎?回答不出,就是尚未悟道。即使悟道,這樣反詰一問,他的靈智,他的禪機,也就由此更加展開了。

    禪者的生活,無論什麼,都不假手他人,也不等到明天,“別人不是我”,“現在不做,要待何時?”這是現代人應該深思的問題。

    永平寺裡,有一位八十多歲陀著背的老禪師,在大太陽下曬香菇,住持和尚道元禪師看到以後,忍不住的說:“長老!您年紀這麼老了,為什麼還要吃力勞苦做這種事呢?請老人家不必這麼辛苦!我可以找個人為您老人家代勞呀!”

    老禪師毫不猶豫的道:“別人並不是我!”

    道元:“話是不錯!可是要工作也不必挑這種大太陽的時候呀!”

    老禪師:“大太陽天不曬香菇,難道要等陰天或雨天再來曬嗎?”

    道元禪師是一寺之主,指導萬方,可是遇到這位老禪師,終於認了輸。

    淨居寺的比丘尼玄機,常在大日山的石窟中打坐參禪,有一天忽然興起一個念頭,心想:“法性湛然深妙,原本沒有來去之相,我這樣厭惡喧嘩而趨於定寂,算不得是通達法性的人。”

    於是他立刻動身往訪雪峰禪師。

    雪峰初見時問道:“從什麼地方來?”

    玄機回答道:“大日山。”

    雪峰用機鋒語問道:“太陽出來了沒有?”

    玄機不甘示弱道:“假如太陽出來的話,會把雪峰給融化了。”

    雪峰見其出語不凡,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玄機。”

    “一天能織多少?”

    “寸絲不掛!”

    當玄機禮拜而退時,才走了三五步,雪峰道:“你的袈裟拖在地下!”

    玄機聽後,趕快回頭看一下袈裟的衣角。雪峰哈哈笑道:“好一個寸絲不掛!”

    玄機和雪峰的對話,可以看出禪的不同境界,玄機的話是捷辯,不是禪;雪峰禪師的一句“好一個寸絲不掛”,那才是禪機!

    春雷一夜打新篁,

    解籜抽梢萬尺長。

    最愛白方窗紙破,

    亂穿青影照禪床——

    清·鄭燮

    洗面革心

    禪宗的教學法,有時當頭棒喝,有時反詰追問,有時有無不定,有時暗示含蓄。總之禪的教育,就是不說破,不說破的才是自己的全部。

    良寬禪師,畢生修行參禪,從未稍懈一天,當他老年時候,從家鄉傳來一個消息,說他的外甥,不務正業,賭吃玩樂,快要傾家蕩產,家鄉父老,希望這位禪師舅舅,能大發慈悲,救救外甥,勸他回頭是岸,重新做人。

    良寬禪師終於為鄉情所感,就不辭辛苦,走了三天的路程,回到童年的家鄉。良寬禪師終於和多年沒見過的外甥見面了。這位外甥非常高興與他的和尚舅父相聚,並且特地留舅父過夜。

    良寬禪師在俗家床上坐禪坐了一夜,次晨離去的時候,就對他的外甥說道:“我想我真是老了,兩手直是發抖,可否請你幫忙把我草鞋帶子系上?”

    他的外甥非常高興的助了他一臂之力。良寬禪師慈祥的說道:“謝謝你了,你看,人老的時候,就一天衰似一天。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趁年輕的時候,要把人做好,要把事業基礎打好。”

    禪師說完話後,掉頭就走,對於外甥的任何非法行為,一句不提,但就從那天以後,他的外甥再也不花天酒地去浪蕩了。

    天下愛護兒女的父母們,你們能懂得這種禪心嗎?

    道楷禪師,宋人,得道後,大闡禪門宗風。曾擔任過淨因寺、天寧寺等大寺的住持。一日,皇上派遣使者,頒贈紫衣袈裟,以褒揚他的聖德。並賜號定照禪師。

    禪師上表堅辭不受。皇上再令開封府的李孝壽親王至禪師處,表達朝廷褒獎的美意,禪師仍不領受。因此觸怒皇上,敕交州官收押。州官知道禪師仁厚忠誠,當到達寺中時,悄聲問道:“禪師身體虛弱,容貌憔悴,是否已經生病?”

    禪師:“沒有!”

    州官:“如果說是生病,則可免除違抗聖旨的懲罰。”

    禪師:“無病就無病,怎可為求免於懲罰而詐病呢?”

    州官無奈,遂將禪師押送淄州。聞者皆流涕不已。

    我們經常看到禪者性格風趣活潑,但禪者的誠實固執,於道楷禪師行誼見之。如明代蓮池大師贊之曰:“榮及而辭,人所難也;辭而致罰,受罰而不欺,不日難中之難乎?忠良傳中,何得少此?錄之以風世僧。”

    由藝術家入佛的弘一大師,把佛道修行和藝術生活集合起來,更見出他的人生境界。有一天,名教育家夏丏尊先生前來拜訪,吃飯時,只見他吃一道鹹菜,夏先生不忍心的說:“難道你不嫌這鹹菜太鹹嗎?”

    弘一大師回答說:“鹹有鹹的味道!”

    過一會兒,弘一大師吃好後,手裡端著一杯開水,夏先生又皺皺眉頭道:“沒有茶葉嗎?怎麼每天都喝這平淡的開水?”

    弘一大師又笑一笑說:“開水雖淡,但淡也有淡的味道。”

    弘一大師的“鹹有鹹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這是一句多麼富有佛法禪味的話啊!弘一大師把佛法應用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他的人生,無處不是味道。一條毛巾用了三年,已經破了,他說還可以再用;住在小旅館裡臭蟲爬來爬去,訪客嫌惡,他說只有幾只而已。可說真正體會了“隨遇而安”的生活。

    閒坐雲游出世塵,

    兼無瓶缽可隨身;

    逢人不說人間事,

    便是人間無事人——

    唐·杜荀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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