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畫傳 第17章 有緣人終成眷屬 (2)
    最使他們傾心的是海德公園的水晶宮。這是一座鐵架建構、全部玻璃面材的新建築,擯棄了傳統的建築形式和裝飾,展示著新材料、新技術的優勢。他們去的那天是個晚上,水晶宮裡燈火輝煌,玲瓏剔透,人置身其間,真的就像在海底的龍宮一般,許多慕名一睹為快的參觀者,都發出了陣陣感歎之聲。

    林徽因打開日記本,飛快地把自己的感受記了下來:「從這座建築,我看到了引發起新的、時代的審美觀念最初的心理原因,這個時代裡存在著一種新的精神。新的建築,必須具有共生的美學基礎。水晶宮是一個大變革時代的標誌。」那個時候,他們都進入了一種唯神忘我的境界。

    德國波茨坦的第一場春雨,為他們洗沐了一路風塵。愛因斯坦天文台是著名建築師門德爾松表現主義代表作,是為紀念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的誕生而設計的。這個建築剛剛落成8年,愛因斯坦看了也很滿意,稱讚它是一個本世紀最偉大的建築和造型藝術上的紀念碑。這座天文台設計確實新穎獨特,從外型上看,以塔樓為主體,牆面屋頂渾然一體,線的門窗,使人想起輪船上的窗子,造成好像是由於快速運動而形成的形體上的變型,用來象徵時代的動力和速度。林徽因站在塔樓下,梁思成按動照相機的快門,攝下了這個雨中的鏡頭。

    在德紹市,他們參觀了以培養建築學家而著稱的包豪斯學院剛剛落成的校舍,讓他們再一次受到了現代美的震撼。這座建築群為著名建築師格羅皮烏斯設計,它由學樓、實習工廠和學生宿舍三部分組成,空間佈局的特點是根據使用功能,組合為既分又合的群體,這樣不同高低的形體組合在一起,既創造了在行進中觀賞建築群體所給人帶來的時空感受,又表達了建築物相互之間的有機聯繫,以不對稱的形式,表達出時間和空間上的和諧性。

    林徽因很認真地摹寫著這座建築的素描,她覺得落在紙上的每一條線,都有了意志,有了生命。當時這所建築的美尚未被更多的人所發現,林徽因則斷言:「它終有一天會蜚聲世界。」一年之後,她在東北大學建築系授課,專門講了包豪斯校舍。她說:「每個建築家都應該是一個巨人,他們在智慧與感情上,必須得到均衡而協調的發展,你們來看看包豪斯校舍。」她把自己的素描圖掛在黑板上,「它像一篇精煉的散文那樣樸實無華,它擯棄附加的裝飾,注重發揮結構本身的形式美,包豪斯的現代觀點,有著它永久的生命力。建築的有機精神,是從自然的機能主義開始,藝術家觀察自然現象,發現萬物無我,功能協調無間,而各呈其獨特之美,這便是建築意的所在。」

    在德國,他們還考察了巴洛克和洛可可時期的許多建築:德累斯頓萃瑩閣宮、柏林宮廷劇院、烏爾姆主教堂,與希臘雅典風格的慕尼黑城門,歷時632年才興建成的北歐最大的哥特式教堂——科隆主教堂,也讓他們頓開心門,大飽眼福。這些建築,讓他們看到了奮發向上的日爾曼民族精神,看到了一個民族的文化歷史的積澱。他們照相機的快門不停地閃動著,把一個個瞬間變為永恆。

    結束了德國之旅,他們立刻融入了世界公園之國瑞士的湖光山色。阿爾卑斯山上還覆蓋著皚皚白雪,春天的腳步似乎比旅人的腳步遲了一點,但山坡上的森林卻已鬱鬱蔥蔥。瑞士是個多湖的國家,50多個湖泊,如一把明珠撒在風光旖旎的大地上,最使他們醉心的是這裡的萊蒙湖。在這樣的氛圍裡,談人與自然,人與建築,建築與自然的關係,她與梁思成很容易就找到了夢裡尋覓千百度的那個藝術的亮點。

    多年以後,林徽因仍然記得參觀西班牙達格蘭納達市阿爾罕布拉宮時的情形。林徽因說,她與梁思成到達格蘭納達市時已是午後4點,在旅館安頓下來後已過5點,沒有旅遊車可乘了,只好自己包了一輛馬車前往阿爾罕布拉宮。到達後,宮門已關閉,只好央求管理人員讓他們參觀。她看到的阿宮是坐落在一個地勢險要的小山上,有一圈紅石圍牆,圍牆的大門叫公正門。整個宮殿以兩個互相垂直的長方形殿堂組成,南北向的叫石榴院,東西向的叫獅子院。石榴院南北兩端有券廊,正殿在正端券廊的後面,院子中央有一條長水池。獅子院北側是后妃的臥室,後面有個小花園,有山泉水,在院子中央匯成一小池,池周邊欄板上雕著12個雄獅雕像。獅子院有一圈柱廊。阿宮的殿堂及券廊上的壁畫有許多幾何紋樣和阿拉伯文字的圖案。整個宮殿的藝術風格精緻,絢麗,柔糜,憂鬱而親切。

    他們很幸運,剛到羅馬就結識了一名叫塔諾西的姑娘。剛滿20歲的塔諾西能講一口漂亮的英語,聽說林徽因和梁思成考察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建築,便熱情提出給他們當嚮導。他們決定先去龐貝古城遺址和古羅馬角鬥場。其後他們乘火車趕到米蘭,那裡有一座全世界最大最有氣魄的教堂。米蘭是意大利北部的一座小城市,因米蘭大教堂而馳名世界。他們被那裡的168米長,59米寬,4排柱子分開了一座宏偉的大廳所吸引,教堂的環形花窗和柱子上的雕刻,一直到了水城威尼斯,他們都還在興奮地議論著。在威尼斯逗留兩天,他們同塔諾西依依惜別,塔諾西買了一隻刻花皮夾和一個大理石小雕像送給林徽因和梁思成作為紀念,這些都是威尼斯的著名產品。林徽因和梁思成從威尼斯走水路,經馬賽上岸,沿羅納河北上,來到眉眼盈盈處的巴黎。

    他們先到中國領事館稍事休息,第二天便去造訪巴黎的宮室建築。他們先去了南郊的楓丹白露宮。這座離宮位於巴黎東南,原來稱作「彼耶森林」。後來,一位法蘭西國王闖入林中行獵,才發現了這塊風光優美的風水寶地,遂闢為獵莊。1528年起,法蘭西一世大肆擴建,以後直到路易十五時期,歷代國王均加以擴大。參加設計的,除了法國的建築師,還有意大利的建築師。

    這座皇宮在形態上完全是意大利文藝復興建築語言,但又不完全像那些冷漠的、機械的、無生命感的建築,而是充滿自然的情趣。法蘭西一世時期,建築師布瑞頓先後改建了奧佛爾院,增建了夏佛爾·勃朗克院,這是一座很大的長方形四合院,四面均有建築物,屋頂的老虎窗、方塔和裝飾性的小山牆,構成複雜的輪廓線。

    林徽因執意要去森林西邊的巴比松,看看那處19世紀農村畫的發源地,在梁思成的再三催促下他們才到了羅浮宮,一進門,林徽因就被宮中珍藏的古希臘、古羅馬雕塑藝術品和油畫深深吸引了。古埃及的《司芬克斯》,米開朗琪羅的《奴隸》,卡爾波的《舞蹈》,還有魯米斯的名畫《瑪麗·美第奇畫傳》,穆裡洛的《年輕乞丐》,倫朗的《伊麗莎白》,最撩人的是三幅震撼了世界的名作《美洛斯的維納斯》、《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和達·芬奇的《蒙娜麗莎》。

    林徽因一顆心像要跳出胸膛,她想起徐志摩在劍橋說過的一句話:美必須是震顫的,沒有震顫就沒有美。在這裡,她才深深體會到了這種震顫的力量。她和梁思成從《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雕塑後面的台階上樓,進入「水滸畫廊」,這是一條與塞納河平行的長廊,有275米長,這裡存著楓丹白露派的代表作《卡布裡埃·德維拉爾公爵夫人》及勒南三兄弟的畫《鄉村生活場景》,畫風質樸,充滿生活氣息。由此向後轉入「等級大殿」,便有拉斐爾的《美麗的女教師》、《聖米歇爾擊敗惡魔》,維羅奈斯的《丘比特雷劈罪惡》、《加納的婚禮》和提香的《鄉野音樂會》。林徽因打開畫夾,一幅幅臨摹著,忘記了周圍的人群,忘記了時間。

    第二天,他們去巴黎西南的凡爾賽宮。從巴黎出聖克魯門繼續往西,驅車24公里,便是舉世聞名的凡爾賽宮了。這座宮殿集建築、園林、繪畫之大成,集中體現了法國17、18世紀光輝的藝術成就。這裡原為一片沼澤和森林,有一座路易十三的獵莊,路易十四決定以此獵莊為中心,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豪華宮殿,便相繼委任勒伏和孟莎擔任主設計師。路易十四雖聘有一流的建築師、造園師、畫家參加營建,他仍親臨施工現場指揮,直到竣工。

    回到領事館,他們見到了父親梁啟超發來敦促他們回京就業的電報。他們決定放棄巴黎聖母院、萬神廟和雄獅凱旋門的考察,放棄葡萄牙、土耳其等國家的旅行計劃,由水路改道旱路,從巴黎乘火車取道波恩、柏林、華沙、莫斯科,橫穿西伯利亞,經伊爾庫什克回國。

    一對美國夫婦查裡斯和蒙德裡卡,1928年在橫穿歐亞的火車上與林徽因和梁思成相遇,他們目不轉睛地看這對小夫妻,美好感覺流貫全身,可到底也沒有說得明白,只說:「他們好像反映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光輝和熱情。」他們回憶說:

    人生的際遇中,有時出現神奇(不再重複出現)的片段或插曲。我們和梁氏夫婦短暫而熱烈的友誼就是如此——一扇敞開、通向共同憧憬的大門。

    1928年初夏,蒙德裡卡和我搭上一列穿越西伯利亞的火車,從莫斯科緩緩東行,列車沿途停下,加水或添木頭燃料。靠站時,旅客都跑到站台上去,上下走動,向當地人換東西吃泡茶。

    在那些粗魯的、發臭的旅客群中,這一對迷人的年輕夫婦顯得特別醒目。除了天生的沉靜外,在我們眼裡,他們彷彿反映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光輝和熱情。在相互愉悅的心情下,我們很快談起話來——他們說,他們是滿載著美國的體驗回去,急於把它們付諸實踐,而我們則是剛開始展開長長的、通往深深吸引我們的藝術和哲學的旅程。驀然回首,火車旅行的單調和語言障礙,顯然也是增進彼此友誼的因素。

    但是誰又能「說清楚」,好感,它就這麼來了——與對方同行,分享著共同的觀念、計劃和志向,我們感到歡喜。

    火車顛簸前行,經過鄂姆斯克、托木斯克、伊爾庫茨克、貝加爾,一個又一個的站,最後抵達和中國中東的接軌站,四人一行從那裡登上往東南穿過滿洲的火車,經過哈爾濱、瀋陽,來到黃海邊的大連。

    我們在瀋陽停下,拜訪一座沿大街陳列著石記得侍衛的古老大圖書館。梁思成的父親在那裡有熟人,當我們走過書法和繪畫的珍藏展時,「梁」這個姓氏,引來無數的打躬作揖。

    ……在北京,梁氏夫婦成了我們忠實的導遊。從景山到天壇,從玉泉塔到西山,參觀了各式飯館、戲院、街市、店舖,甚至一探梁老先生有圍牆的私家花園,溜進叔叔阿姨豪華宴會,會場設在養著小鳥、夏日花卉,有水池、樹木的內院裡。紫禁城裡一間又一間、空當寂靜的房間和泠然無聲的庭院。一切都呈現在眼前,夾雜著熱切和慇勤。

    走過北海、孔廟以及那些著名勝地,在殘存的輝煌中我們分離彼此的心聲,漸漸地明白,他們歸來已感到一種震驚和失望。他們說,顯然不管受了多少教育,在祖國目前混亂和變動的情況下,他們很難(甚至不可能)使得上力,或有任何影響力。(由於要和官僚作風和漠然態度迎面相撞,在戲劇和建築方面新舊融合的問題,似乎很難克服。儘管如此,他們依然「堅持!堅持!)

    又是那種玩世不恭和屢遭挫折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時候我們就堅持,儘管我們懷疑和無知,這終究是一個變革的時代,從長遠來看,一切都會轉好。儘管如此,我們的朋友顯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對溫克爾(RipVanWinkles,美國作家華盛頓·歐文(WashingtonIrving)作品《見聞雜記》中的主角,喻指和時代、環境格格不入的人)。他們回到突然間變得不熟悉而混亂的祖國,然而,他們還是決心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把他們的新技能和創造力貢獻給雜亂無章的環境。有時他們充滿田園詩般的憧憬,大半時候卻只有懷疑。

    菲麗絲感情豐沛,愛開玩笑,對任何事都很堅持。走到哪兒都惹人注目。思成則是溫文爾雅、有幽默感、神情愉快,對古代公共建築、橋樑、城牆、店舖和民居的任其損壞或被破壞的現象,表示出深惡痛絕。他們兩人是完美的組合……一種氣質和技巧的平衡,即使在早年,似乎也看出兩人合為一體,比各自分散所得成果要大得多——一種罕有的奇跡的配合。

    依我們看來,在那軍閥土匪當道的混亂年代,即使以他們的才能和優越的社會地位,在中國社會的大漩渦裡似乎也將消逝得無影無蹤。他們的傳奇故事至此暫告一段落,我們必須離開,到京都去,此後彼此沒再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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