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農業的夢。
朱新禮是如此傳統的人,很難割捨他的出身,也難抹掉時代對他的影響。「我的父親追求安全第一,他經歷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村裡曾被日本人35架飛機炸得一塌糊塗,在兵荒馬亂裡不要被日本飛機炸死成為第一的追求。我那時候,能上學能吃飽飯是第一的追求。很幸運,後來有了小平南巡,我有了顯示自己價值的機會。」朱新禮說。他的價值追求,就是大農業。
他認為,過去30年,中國農業是落後的,由於機制的問題,讓千家萬戶農民單兵作戰,無力搞科技化、集約化、規模化的經營。面臨貧困的壓力,讓造假成為一個突出的問題。近幾年國內屢屢爆發食品安全問題,蒙牛、伊利、雙匯等數一數二的企業都牽涉進去,源頭來自於散戶提供的產品不合格。「五億農民你不能拿五億的執法部隊去管,你一個人盯一個人,你盯不過來的,這個管理成本太高了。」
他投入的有機農業正在嘗試解決這個問題。
做果業的時候,匯源的員工遭遇過這樣的問題:匯源與果農簽訂合同,交付定金後。到了收購季節,因部分中間商收購價格更高一點,果農直接反悔,賣給中間商,而不履行與匯源的合同,將定金退回。
在萬州,他們採取另一種方式:匯源租地建果園,僱請當地農民當工人。
匯源在密雲1500畝的有機農業示範園也採取了這種形式。進入匯源密雲基地大門後,汽車開在一條筆直的水泥公路上,兩側是蒙著薄膜的大棚或者玻璃大棚,再遠處是山,偶爾見到保安在路邊晃悠。我疑惑不見其他車輛,同行的員工告訴我,這條十公里長的公路是匯源專屬公路,連山也屬於匯源。我目力所及,都是匯源的地盤。
原先這裡是廢棄的磚廠。磚廠不種地,土地沒有施過化肥。匯源把這塊地買了下來,還買了村民的地,果樹另計費。當地農民被招工進來,成匯源職工,基本工資是1200元,另有加班費等,一個月到手一千七八百元。
有機農業成本極高,首先不用化肥,果樹、蔬菜自然成長,成長期長、產量低,施化肥的桃樹三年掛果,有機的得等四年。施化肥的蔬菜一個大棚能產萬斤,有機則只有五六千斤。其次,只用生物製成的有機農藥,效用有限。打普通農藥,一小時病蟲就掉乾淨,有機農藥還得等病蟲吃到帶農藥的葉子才能掉下去。有些病蟲害目前技術受限,為了避免傳染,只能毀掉整個大棚的菜。「就跟養個狗、貓,突然生病沒了一樣,心裡完全不是滋味。毀掉大棚,是情感與理智的煎熬。」密雲匯源基地負責人李同偉說。
這裡的有機蔬菜,售價15元一斤,通過「城市夢想農莊俱樂部」這一渠道,配送到別墅區、高級公寓的住戶。另外,還直接與一些大公司合作,提供給他們的員工食堂。
1993年,因通貨膨脹的緣故,農副產品大幅度提價,這激發了農民種地的積極性,糧食產量穩步增長,1998年創造了當時的歷史最高水平,人均糧食產量達411公斤。但接下來因為供大於求,農產品價格大幅度下跌,甚至收購價低於成本價。吳敬學說,當時計算過,種一畝小麥要虧100元錢。1998年之後,糧食產量持續下滑,2003年人均糧食產量為333公斤。為著糧食安全問題,自2004年起,政府連續出台一號文件。2008年糧食總產量為52850萬噸,才超過1998年51230萬噸的水平。
由於CPI指數的上漲,今年農產品價格持續創近幾年的歷史新高。2011年6月下旬,豬後腿肉價格達30.58元/公斤。吳敬學說:「你不能完全靠提農產品價格來彌補農民收入低的問題,農民收入低還是勞動力生產率太低,沒有實行規模化生產。」在他調研的黑龍江省,有農民經營一萬畝的土地,年收入達二三百萬元。
匯源密雲基地果樹大隊隊長代連生,是當地農民。他擁有一片李子林,十多畝地。在匯源上班之後,他仍然在種地。他一個月工資收入是一千七八百元。我和他有這麼一段對話:
我:十幾畝地的收入有多少呢?
代:沒我上班錢多。
我:那你還種它幹嗎?
代:那不行,我的地不能不種。
我:租給別人種呢?
代:家家都有地,租給誰呢?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後,農村改革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將土地分給農民生產。
1983年,朱新禮當東裡村村主任,從村民手中集中土地,交給專業戶種植葡萄。
2003年,重慶萬州新店村,匯源租賃農民土地做柑橘果園,為此村裡連開30次會議,以說服農民。
2005年,山西運城萬榮縣,一些果農將土地租給了種植大戶,自己外出打工。但是,土地不能賣,萬一我兒子找我要土地怎麼辦呢?
從山東到北京再到重慶,從黃土高原到華北平原再到三峽腹地,匯源和中國農民都面臨著一個問題:土地流轉。
「你知道中國農民種地種了五千年了,哪個農民真正種地發大財?也可能發小財,但是發不了大財。」朱新禮說。
無論是經濟學家,還是企業家,他們認為農業規模化生產才是未來的路。這涉及土地流轉的問題。2008年的「一號文件」談到了土地進一步合理、有序流轉,保護農民土地合法權益的問題,但這些年又淡化了。
吳敬學認為,中國農民的土地除了具有經濟性以外,還起到社會保障的功能。過去城鄉之間保障體制存在很大的差異。除非中國建成全覆蓋、無縫隙的農村社會養老、醫療保障體系,才能實現土地流轉的順暢。只有這個前提建立起來,才會實現大規模的規模化農業生產。
在此之前,中國的農民絕大多數還會延續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耕作方式。
2011年6月,我去河北淶水縣明義鄉司徒村。從北京天橋車站出發,917公交車直達淶水縣。縣城四處大興土木,嶄新的電梯公寓拔地而起。樓盤廣告的設計與北京的樓盤廣告幾無差別。從淶水縣坐車坐上十多公里,即到了司徒村。遠遠看去,麥浪翻滾,一直延伸至低垂的天際線。走近一看,田地分割成長二十米、寬四五米的狹長條形,間隔地種著小麥、花生、土豆、草莓等,這些土地都分屬不同的農戶。有商販來收購草莓,大的草莓兩元一斤,小的草莓八毛錢一斤。這個村人均只有一畝二分地左右,村民種地能解決溫飽問題,要蓋新房子,過上好生活,還得到北京等大城市打工。
夕陽西下,司徒村的農民騎著自行車荷鋤而歸。一入夜,村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在距離北京116公里的地方,有一個星光比燈光還多、還亮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