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華遠算小公司,在西城區,對那些官員來說,算不了什麼,來你這審計,你不拍手歡迎,還給臉色看,能好得了嗎?後來審計局就開始找碴兒。那年中秋節,檢察院就把我們給帶走了。」齊躍說,「當時,新興的東西總是要調查,但導火索就是任志強沒有接待審計局局長。任志強吃虧在說話方式,他的說話方式確實讓人接受不了。你想想當時審計局局長,在西城區是權力多大的官呀?」
齊躍和任志強關在不同的看守所,外面傳說,他們幾個要被槍斃,這對他們的家庭造成很大傷害。他們的獄友也互相認識。那些獄友說,任志強天天在裡面學外語,學了900個單詞。儘管被冤入獄,任志強仍然堅信共產黨的領導,還為此事和獄友抬槓。「像我們被冤枉了,發點牢騷很正常。但任志強出來後,一句話沒說,這點我比較佩服。這可能是骨子裡他父母帶給他的。」齊躍說。
享受被扔鞋的「總統待遇」。
2010年5月7日下午2點50分,「大連住宅和房地產業高峰論壇」主席台上,準備發表演講的任志強正埋頭看電腦。一位穿著運動裝、戴眼鏡的年輕小伙子,大喊幾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在他抬頭瞬間,小伙子大叫著「閉嘴吧!」將臭烘烘的運動鞋扔向了主席台。在短暫的混亂後,任志強自嘲受到了總統待遇,繼續神態自若地演講。
此前,主辦方播放了《蝸居》的一點片段。《蝸居》是2009年熱播的電視劇,它描述了年輕的城市白領為居高不下的房價焦頭爛額的困境,以及權貴官僚是如何與不法奸商進行權錢交易、輕而易舉獲得年輕女性投懷送抱的故事。任志強在發表演講前,調侃播放片段中貪官宋思明開的車比蝸居還貴,這直接激怒了「扔鞋男」。
「扔鞋男」25歲,大連本地人,與父母共同居住,家裡的積蓄不夠支付一套房子的首付,先後兩位女友因房子問題離開他。他正是當下陷入高房價困境的中國年輕人的典型代表。他的扔鞋舉動,被反應迅速的媒體放到網上,贏得很多網友的叫好。這正折射了貧富尖銳對立的中國房市如火藥桶一般,「房奴」或者被無房困擾的網民們怨氣沖天。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城市,傾兩代人三個家庭的所有,也許還不夠一套房子的首付。而任志強屢出「房子是給富人蓋的」、「買不起房就該回農村」驚人之言,被敏感的公眾視作高房價的鼓吹手、「吸血鬼」地產商的代表。搜狐視頻首席運營官劉春在與任志強首次聚會前,在微博裡寫:「明天我準備和任老闆刺刀見紅,給他普及一點中國貧民的知識。」
2005年,任志強被評為網民最想揍的人之一。但是,近幾年,他的公眾形象有了很大的改觀。2009年,他當選中國真男人的代表。當下流行的微博,更是讓網友看到一個「知心大哥」形象的任志強。越來越多的人願意耐心看他長篇大論的、枯燥的博文,他們覺得,任志強是講真話的,是《皇帝的新衣》裡那個說真話的小孩。
這些博文通常是對政府房產行政調控的分析,對當下高房價、高地價現象的闡釋。他鼓吹市場經濟,尖銳批判政府過多干涉房地產,指出政府正是中國房地產行業最大的受益者。財經作家吳曉波在他的專欄裡寫道:「任志強也許是地產界讀書最多、最清醒的人,也是最具有思考能力的人之一,可他又是最被批判、最被妖魔化的人。」
在任志強鼓吹市場經濟的同時,他又相當相信政府行政調控的力量。當樓市下滑的時候他呼籲政府救市。當中央出台房產新政,使勁打壓房價上漲的時候,他撰寫博文號召房產商順應政策「降價」。他在市場和行政調控之間的搖擺,一如他微妙的身份。2011年4月20日,由於已到退休年齡,他辭去華遠集團董事長職務,但仍是上市公司華遠地產董事長。華遠集團是北京西城區區屬國企,任志強不止一次抱怨說他是給國企打工的丫環。很難相信那些對中央推行的政策的激烈炮轟,是出自一個國企領導之口。
為什麼任志強呈現於公眾面前的是傲慢、咄咄逼人的形象,以至於公眾形成對他長年的偏見呢?任志強的批判政府行為與他的國企領導身份微妙錯位的背後,以及他在市場經濟與行政調控之間的搖擺,有著什麼樣的價值觀與邏輯做支撐?
傲慢的任志強。
任志強留給公眾的印象是相當固定的:多年保持不變的髮型、寬腦門上緊鎖眉頭刻下的深紋、繃緊的腮幫子、幾乎瞪出眼眶的眼珠。他似乎每時每刻都是這副嚴厲的、憤怒的、咄咄逼人的模樣。幾年前採訪過任志強的財經作家蘇小和告訴我:「當時他在等我,假裝在看書。開始愛理不理,後來很客氣。」
在任志強的辦公室裡,我採訪過他兩次。隔著寬大的辦公桌,他往後斜倚著靠在椅背上,臉上沒有表情。當他強調他要表達的意思時,眼睛會直直地瞪著你。第一次採訪耗時一個半小時,任志強總共有八次打斷或反駁我的問題:「你的概念是錯的」、「你這個問題太無知了」、「你們將問題想偏了」。第二次採訪他,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我說:「任總,上次在這裡採訪過你,還記得吧?」他斜靠在椅子上,眼睛向上挑了挑說:「我知道你。」
他的老戰友閻陽生曾是某雜誌社總編,他帶一名年輕女記者去任志強辦公室採訪。任志強面無表情,把女記者嚇得直打哆嗦。閻陽生怪他把小姑娘嚇成什麼樣了,他反而哈哈大笑起來,一笑那女孩更害怕了。「任志強是一個很有氣場的人。」閻陽生說。
華遠集團前副總裁、與任志強共事20年的齊躍說,很多人不願意去任志強的辦公室,哪怕是跟他非常熟的人。在外面他還會說笑,一回到辦公室,就變成了瞪著眼、沒什麼笑容、面無表情的人。
華遠地產人力行政總監李春暉在美國進修的時候,任志強去探望她與其他同事。大家拍了一些照片,刊登在華遠內刊上。有同事打電話給李春暉:「你們帶任總去什麼好玩的地方了?看把任總樂得,嘴角笑得那個開啊。」實際上,他們不過是在學校裡的噴泉前合影罷了。任志強得知這事之後,專門寫了一篇文章來解釋,自己為何在辦公室總是繃著臉。「我一到工作環境中,我腦海裡就出現了很多跟工作有關的事情,自然而然就進入這個情景,面部表情就會相對嚴肅了。離開辦公室後,我就放下這些東西了,也會笑。」他說,有時候你們看著我皺著眉頭,不是覺得你哪裡不好了,而是我在皺眉思考事情,不會衝著你笑罷了。任志強曾是北京市西城區主管的國有企業華遠集團董事長,現華遠地產董事長。從規模來講,在全國房地產公司裡,華遠地產不算大,2010年營收17.79億元。從個人財富來講,任志強也不過是個替國有企業打工的「丫環」,遠談不上房地產行業裡賺錢最多的人。但是,任志強就中國政府對房地產業的宏觀調控多次撰寫萬言書,以尖銳的言論著稱,他是地產界抨擊政策聲音最響亮的人,也是地產界最具有爭議性的公眾人物。
他對中國房地產政策研究有著非常的嗜好。2003年,他牽頭與幾家企業聯合成立了研究機構,專門研究房地產的數據。「從房地產行業來說,我敢說,中國最系統的房地產數據研究機構是我們的。」任志強說。他的地產界朋友、生意夥伴SOHO中國董事長潘石屹,以前與人PK,會發短信向他求助,索要數據。曾經多次和任志強一起參加論壇的中坤投資集團董事長黃怒波說:「他確實比很多專家,像易憲容、謝國忠等強,那些專家沒有數據支持,而任志強有。」任志強是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的顧問,地方政府也時常到他那裡索要數據、徵詢意見。他自詡是在做「開啟官智」的事,從對政府23號文件的質疑到參與18號文件的起草,任志強在中國房地產的「國策顧問」這一條路上越走越遠。
李春暉透露,任志強要求華遠高管看《新聞聯播》,他認為《新聞聯播》是國家最重要的一個新聞導向,它傳遞的是政府政策導向,你要瞭解它,你要知道政府現在支持什麼,要做什麼。
捲入時代洪流的「紅二代」。
任志強對政治政策的熱情,也許與他本人的出身和經歷有關。從上山插隊到下海創業,他幾次命運的巨大改變,都受到國家政策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