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心不曾輕狂 第52章 成功的代價 (1)
    酒店痛悔

    我不知道是如何走出科美大門的,一路上頭重腳輕,神情恍惚,只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在我體內滋生、蔓延、生長,我被人出賣了,趙友財出賣了我,楊雄偉出賣了我,路強出賣了我,整個世界出賣了我。

    車駛上九洲大道,馬路中間綠化帶的路燈桿上掛滿紅燈籠,周邊的建築物上全是從頂垂落而下的大彩幅,我覺得是那麼刺眼,好像在慶祝我失敗,我悶聲悶氣地問耿福貴這些玩意兒是幹什麼,耿福貴側過頭朝外掃了一眼說:「今天是澳門回歸7週年的日子。」我哦了一聲轉頭窗外,路邊來來往往往的人群洋溢著笑臉,別人都在歡天喜地,而我卻失落得想死,他們是在嘲笑我,奚落我,存心和我過不去,這個世界都在和我過不去。耿福貴問我是回公司還是去喝酒,我兩眼發直,沒有反應。車駛過石景山酒店,我突然驚醒般回過神來:「送我去酒店。」車調了個頭開到酒店門口,我告訴耿福貴:「給青青說我沒事,給林總匯報一下結果,你們誰都不要找我。」耿福貴猶豫了一下說:「要不晚點我給你電話?」我堅決地擺了擺手,邊轉身邊說:「不要了,你等我的電話,我要一個人好好安靜一下。」

    走至酒店大堂,我收到楊雄偉的短信:「老李,事出意外,失控了。」我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裝!真是當婊子又要立牌坊,現在誰說自己是人我都要打個問號了。我知道肯定還會有電話短信進來,我懶得理會他們,一進房間我就關掉了手機。

    我脫下外套丟在床上,一屁股陷進寬大的布沙發裡,將腿平放在前面的布墩上,擰開從吧檯取下的250毫升黑牌威士忌,灌下一口,再抽出一根煙點上,然後頭部開始眩暈,煙霧起伏在我的眼前,繚繞瀰漫,眼前的景物變得越來越模糊,而已經逝去的愛恨情仇如電影的畫面在我眼前展現開來,如對準焦距般越發清晰。我做過好事,公司給政府交納了幾百萬的稅,還養活著十幾號人。

    貴州貧困山區兒童我資助過棉被衣物,長江發大水時我捐過1萬塊錢;幹過壞事齷齪事,打著招待客戶的名義揮霍過國家的錢,公司偷稅漏稅,我經常說著言不由衷的假話、大話甚至屁話,語言上騷擾過異性,意淫過周圍的眾多女人,背地裡對林升、耿福貴使過陰招,耿福貴的女兒得了重病,我竟然可以為著所謂的大事佯裝著不知道;我有時很卑賤,在沒有訂單的日子裡,晚上睡不著覺,半夜的電話聲會讓我膽戰心驚,白天見著誰都想跪下,只要他能給我生意,聞到肉味腥味我就想撲過去;我有了錢又很狂放張揚,看誰不順眼我就想幹他,吃喝嫖賭抽我無所不能,無所不好,娃娃魚過山峰吃過,拉菲路易十三喝過,希爾頓香格里拉住過,我迷戀娛樂場所裡紙醉金迷和瘋狂不羈的感覺,「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甚至一個可怕念頭曾在我腦海一閃而過,苟延殘喘地活著有什麼意思?人最幸福的就是曇花一現那時刻,在最high的時候升天、昇華,然後將這一刻凝固、永恆。

    本來我到廣東來時也就赤條條一人,現金加上衣褲鞋襪等固定資產身價不超過1000元,而現在可以躺在高級酒店裡,有好煙抽有美酒喝,我應該很滿足了。不當老闆也好,這個職業不是一般人幹得了的,真心朋友沒有了,親人遠離了,走到你身邊的都是些阿諛奉承、心懷鬼胎的各色人物。其實待在內地那個半死不活的工廠那一段時間不也挺好,沒有壓力,沒有被異化得不是人,天天可以泡在麻將桌上,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看誰不順眼盡可以罵,整天待在一起的是志同道合的義氣之人,「曲糵才交情誼厚,孔方兄與往來疏」,如唐伯虎般超然灑脫。而到了廣東、珠海,這一切價值觀念被改變了,親情可以在貨幣的揮動下泯滅,仇恨可以在金錢的獰笑下消散,一切的一切,在財富的追逐下改變了。

    要不要恨楊雄偉、趙友財,還有那假模假樣的雷總?是他們讓我跌入了深淵,陷進了無邊的黑暗。在會場上楊雄偉不敢正視我的眼睛,我知道他心裡有鬼,是報復我在小美的事情上沒有捨命幫他,還是對我心有慚愧?還有趙友財,他和他的主子釜底抽薪將我害了,我想螳螂捕蟬,卻不料黃雀在後,蟬和黃雀聯合起來將我給滅了。雷總或許想幫我,但也是在原則之內,不可能將一切推倒重來,但這種幫忙於我有何用呢?

    還有我身邊的人,劉欣就不多說了,她和我之間的一切是扯不清的。林升雖然摳門愛錢喜顯擺,但其實他沒有壞心眼,還算個比較真實的人。耿福貴常常和我作對,但我明白他嘴臭心好,如果我落水了他會第一個,可能也是唯一一個跳下來救我的人,不像彭前進之流,我雖喜歡他的討好賣乖,但心裡很清楚,如果我不是老闆,他早就將我唾棄了,我和他之間只是一種錢的紐帶關係,給多少錢出多大力,所以講白一點他的人品也屬垃圾之列,現在我失敗了,估計他早已在為自己的退路作打算去了,他們不會為你多付出一丁點兒犧牲。

    還有宋治國,雖然他威脅過我,甚至舉報了我,給我帶來了麻煩,但好在有驚無險。他也不容易啊,一個負債纍纍的弱勢群體,平時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冷落,發洩一下也是應該的,雖然對像不幸是我,但我能理解他的憋屈,過去的就算了,他是該得到獎賞還是報應就由老天來定奪吧。

    我唯一覺得愧欠的是黃力,靜下心來一想,我這樣做的確是太狠了點,畢竟他在我最需要訂單的時候幫過我,雖然不是無償幫忙,雖然過程曲折複雜,但結果畢竟是幫了,我何必苛求於人呢?朋友的標準為什麼也不能改進呢?有償幫忙就是最好的朋友,而且只有這樣才能長久,應該大力弘揚的是這種行為,該唾棄的是收了錢不辦事的。

    誰會在你人見人躲的時候不離不棄?誰會在你落水的時候伸出援手?親人,朋友?只有誰,還有誰?

    一切都將結束了,該結束和不該結束的。我要將珠海的愛恨情仇全部拋進大海,我要回湘西老家住上一年,去河裡洗澡,去田間散步,呼吸最清新自然的空氣,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落日和星星……我整日庸庸碌碌,有多長時間沒有抬頭仰望過星空了。心之將死,良心發現,總的來說我還是一個不錯的人,如果要給自己的品行打分,我想60分一點也不虛妄,畢竟我仍留存良心和原則,我身體背叛過青青,但我控制了心靈的出軌,以我的能力可以養情人包二奶,但我沒有。我雖然嫖娼,但從不欠風流債,小姐如果不願意我也不會強來,最多是加以批評或教導。別人如果沒有害我,我不會主動害別人,即便是不得已傷害了,我也會想方設法地補償……想到這些我的心裡坦然了,甚至嘴角還笑了一下。

    又喝下兩大口酒後,四腳八叉仰面倒在了床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現在終於可以把什麼都放下了,古人云「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我不用再操心下個月的工資能不能發,我不用再去作累人的三陪,我不用再一個電話必須出門,不用再為別人而活著,什麼都不用操心了。MBA孫總說過,世上最累的職業是什麼,是老闆!他的話也許在眾多為工資房子而拚命的人看來簡直是放屁,但多少老闆會為這句話而怦然心動,視他為知己。「哀莫大於心死」,我覺得不對,我現在的感覺真真正正是,「快樂莫大於心死」,無慾無求,無擔無憂,我覺得從來沒這麼愜意輕鬆過,帶著一絲絲的美意我沉沉進入夢鄉。

    耿福貴的兄弟情誼

    據耿福貴講,在我睡著的三個小時裡發生了兩件事,青青哭著嚷著要去找我,被他制止了,說不會有事的,如果找著了我反而會更心煩。另外就是他交代彭前進不要在公司亂說以免軍心渙散,他單獨給林升作了匯報,然後林升從他手裡要了一根煙。

    這是我知道的林升第二次抽煙,第一次是那次他發現被人跟蹤後,從我手裡要了一根,抽了兩口就連咳不止,但最後還是抽完了。這次的失敗對他的打擊只會更大,天下沒有不散的勾當,我們的緣分已走到了盡頭。

    我醒來的時候已是晚上9點,睡得很香很沉,如果不是耿福貴敲門可能還要睡下去。起身的時候才發現頂燈、床頭燈和落地燈都亮著,房間裡一片暖洋洋的氣氛,這種情況從來沒有,我最近特別警覺,哪怕有一點聲音或者一絲光線就會讓我睡不著。被騙的那次我連續幾天都睡不好覺,睡夢中常常驚醒,額頭和後背全是汗,胸口悶心慌不已,這次不一樣,我有一種熟睡後的滿足,感覺實實在在已經將所有的包袱都卸下來了。

    我開門的時候問耿福貴:「不是叫你等我電話嗎,莫非你怕我想不通?」

    耿福貴沒有理我,逕直走到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把腿架在扶手上,然後點上了一根煙:「你塵根未淨,貪念世俗,餐餐都離不了酒和肉,像你這種人我從來不擔心你會尋短見,我是想叫你出去喝酒,這個是你現在最想做的事!」

    我走上前拍拍耿福貴的肩,長歎一口氣:「兄弟啊,知我為我者,福貴是也。」

    我把窗簾拉開,打開窗子,黑夜一下子映滿窗格,一股新鮮的空氣也飄移進來,我伸出頭仰望天空,繁星點點,蒼穹格外明亮深邃,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是啊,哪怕苟延殘喘我也要活著,寧為瓦全,不為玉碎,人活著比什麼都好,我那些曇花一現的想法也就是酒後才有的瘋狂。

    「走吧,我們去吃點東西,先填飽肚子好喝酒。」

    一說到這我才意識到真的飢腸轆轆了,昨晚沒吃飯,今天中午又只啃了個麵包,我說等我沖個涼,你先去上島咖啡廳等我,順便打個電話給林升,叫他過來料理後事。耿福貴愣了一下,我補充道:「一起喝酒!」他才搖搖頭有些不明不白地轉過身走了。

    沖涼的時候我將水簾拉開,站在浴缸裡正好面對著洗漱台上的大鏡子,我仔細端詳了一下,腹部更平了,臀部有些下垂,估計是生活黑白顛倒造成的惡果,奔四的人了,器官已開始老化,各項機能逐漸衰退,加上天天煙酒無度,不是泡在酒桌上就是耗在麻將桌上,身體得不到鍛煉,長期處於亞健康狀態。我想起從澳門回來的那次沖涼,從那時到現在,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吧,不過現在好了,我可以享受慢生活和調理自己的身心,想到這些我搖搖頭笑了,然後擰開水龍頭將簾子合上。

    我開了機,然後電話就滴滴地響個不停,估計有二十多個秘書檯發來的短信,我懶得看,就只給青青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她的聲音很輕:「老公,你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我擔心得要死,今晚你要早點回來!」

    我聽出了她言語下面壓抑著一樣情緒,情緒裡面有關機失蹤的氣憤,也有怕再引起我心煩的憐愛,如果依照她以前的脾氣早就劈頭蓋腦一頓數落了,我忽然意識到了自私,心疼了一下,對著話筒輕輕地說:「親愛的,不要說死不死的,不吉利,你放心,過了今天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

    其實根本就用不著保證,以後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從酒店出來我先去了趟銀行ATM機,拎了一袋錢出來,然後去和耿福貴相會。上島咖啡廳的氣氛很閒散,一個貌似公司高管的中年人正在專心致志敲打著筆記本電腦,不時還咧開嘴笑一下,十有八九是在上QQ。左前方一對青年男女面對面坐著,身體前傾頭部挨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那女孩還抿著嘴發笑,花枝亂顫,估計那男的說了一段鹹濕的話,就像耿福貴去會見網友時那樣,見面之前總要精心準備好幾個帶有暗示性的葷段子。

    林升還沒到,我把那袋錢放在桌上往耿福貴面前一推:「這是剛才取的5萬塊錢,收下!」

    正在欣賞周邊靚女的耿福貴愣住了,轉過頭來嘴巴張大說不出話。

    「阿貴,以前是我不對,對你態度不好,可能正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和難處。雖然你有時當面和我頂嘴,但背後從來都是說我的好話,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這點我很清楚。你女兒的事我前幾天知道了,我有私心,沒有當時就問你,這點錢你拿去給她看病,算是我的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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