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暗笑,你耿福貴和趙友財還不是一路貨色?大哥就不要說二哥了,如果你做事漂亮,楊惠何至於會來找我?好在這事趙友財不知道,要不然耿福貴哪有這麼理直氣壯。
見吵吵鬧鬧,陳世風站出來打圓場,說我們今天是來談正事的,閒話風流話就回去慢慢說了,然後轉向楊雄偉:「老楊,手下留點情,刀子不要太快了。」
楊雄偉接著說:「各位老闆,我是在奉命行事,一切都是上面定。」然後用食指朝上指了指。
這小子又在耍滑頭,誰不知道上面也要聽你匯報,說哪些不說哪些還不是你在操縱?真要信了你這句話那可就是走眼了。萬老闆在討好賣乖:「反正我是賣魚出身的,沒多少肉,想割多了也沒有!」
萬老闆和陳世風今天的情緒很好。我看出來了。
第一家談的確被動,你完全不知道對手會出什麼招,而且主動權掌握在科美手裡,你不拿出最優惠的條件沒關係,反正別人會,他們完全是坐山觀虎鬥的架勢。不過我也不用太擔心,楊雄偉和趙友財是不會負我的,還有路強,甚至還有雷總,他們各司其職,對我有不同的用處。我根本不用在乎他們是否誠信,有一大塊肉晃蕩在眼前,而且拿得放心又安全,他們不會不要的。一想到這,我又放寬心了許多。
報價時楊雄偉不停地問:「就這些了?不能再降了?」我說都已經被你刮到從湖南紅燒肉變成東北白菜燉粉條了,再降就成白粥了。楊雄偉不鬆口說:「好啊,白粥的營養豐富得很呢,都是有錢人才喝。」
小芳在電子白板上一一寫下我們的報價,一陣討價還價之後我確認不能再降了。小芳打印兩份出來,雙方簽完字然後各留一份,隨即將白板上的數字全部擦掉。耿福貴不忘提醒她:「小芳,擦乾淨點,不要留痕跡哦。」小芳有些面紅:「放心啦,耿部長,要不你再來擦一遍?」眾人大笑。
「和你開玩笑的,你做事我們哪能不放心呢?」耿福貴補充一句打圓場。
一陣握手之後我們走出會議室,在外面會客室等待的兩撥人馬正在那裡談笑風生,沒有一點緊張之感。耿福貴笑著說:「我們審問完畢,輪到你們上法庭了。」
意外
在會客室裡我坐立不安,耿福貴和彭前進坐在那裡玩手機,這種不知結果的等待就像漫長的法院調查取證一樣讓人痛苦,是死是活不給人痛快。最後我站起來說:「你們在這裡等,看他們什麼時候出來,我去外面呼吸新鮮空氣。」
我走出大門來到馬路對面一家便利店門口坐下來,要了一杯冰鎮可樂。在外面等還有一層意思,路強發信息過來,我不想被人察覺。
便利店是個夫妻店,老婆在悶聲不響地整理東西,老公坐在櫃檯裡沏著功夫茶,時不時抬起頭朝外望一眼,一個3歲左右小男孩蹲在我旁邊玩地上的石子。看著這樣的畫面,我突然之間有些恍惚,這樣平淡的生活不是很好麼,人為什麼非要為名車豪宅的生活拼得你死我活呢?平淡也好風光也罷,到頭來不都是化成火葬場裡的一把灰?
我在外面待了半小時,喝了一罐可樂,抽了三根煙,收到兩條短信,分別是「億高」和「南高」,招標正按照我的計劃進行。
一個小時後招標結束,全部被請回到會議室。大家三三兩兩輕鬆地說著話,但誰的心裡都不平靜,生死判決馬上就要揭曉,注定是有人歡喜有人愁。不一會兒門被推開,一行人魚貫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雷總,跟著的是楊雄偉、路強、小芳,另外還有質管部和財務部的人,小芳手裡捧著三個牛皮大信封,那無疑是我們三家的生死狀。我們站起身來鼓掌,這掌聲有的是在為勝利歡呼,有的則是為失敗送行,只是誰也不清楚自己的掌聲是屬於哪一種。
楊雄偉特意強調本次招標給了大家充裕的時間,而且政策也講透了,一定要拿出最優方案最低價,不能在開標後又重新報價,那樣對其他兩家是不公平的。這個時候小芳已在白板上畫出了3個大表格,將公司名字和產品的型號品種分列在了上面。
在開始寫報價的時候還比較正常,由於品種型號及數量不一,幾種價格低通用性大的二極管晶振上我們的價格各有千秋,不相上下,但在一塊年用量最大,有100萬片的1HP分體主板芯片上的差距則突出體現了出來,我的報價是22.50元,比我原先與趙友財商量的23.50元已經降了一元錢,而南興的是21.50元,億立的是22.00,我成了價格最高者,如果算成絕對數,那我一年就要貴過他們50萬左右,這明顯是個不小的數目。接下來在另外一塊副芯片上我又高出他們0.3元和0.5元,這可不對啊,路強短信告訴我說他們的都比我高啊。我有點沉不住氣了,偷偷瞄了萬老闆和陳世風一眼,他們都面無表情,我又掃了路強一眼,他也將目光投過來,但轉瞬間就移開了,我再去看趙友財,他的表情有些怪異。我張大了嘴巴,一個直覺就是完蛋了。
在這之前和趙友財訂立價格同盟的時候我留了一手,表面上要他堅決和我在主要品種上價格保持一致,大家各佔50%的份額,實則我打了小算盤,正式投標時突然再降價,然後拿到第一70%的份額,如果他事後怪罪,只要我承諾給他的錢不少,他還會多說什麼呢。
可我沒想到他和陳世風比我做得更絕,降得比我還要多!
小芳標注完後楊雄偉發表簡短總結:「飛昇公司的報價方案和我們雙方在商談時的一樣,南興在最後遞交正式報價時,在商談的基礎上又作出讓步,承諾0.8%的降幅,億立也同樣如此,承諾0.5%的降幅。方案是我們五人小組同時在場的時候打開的,程序沒有問題,結果是,嗯,結果是這樣,南興的條件最優,億立第二,飛昇第三……」
後面的話我基本上聽不清了,頭腦發漲,視線變得模糊,耳朵裡起了雜音,我只知道我被人玩了,罪魁禍首就是趙友財,但此時我卻是啞巴吃黃連,我自己先違背了約定,誰知他更黑,一下子將我逼上絕路!
在深圳打麻將的時候我幹過黑吃黑之事,我對小玉表面好背地裡卻利用她,她還感謝我,我明著給黃力安排小姐,暗地裡卻錄像,最後還威脅他。這次我想黑掉南興和億立,可卻被更黑的人一舉將我吃掉!正應驗了那句話,沒有最黑,只有更黑!
活生生的數字擺在那裡,誰也無法改變。我想站起來作最後的掙扎,可兩腿發軟,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我自己都是一團黑,有什麼理由指責別人有貓膩呢?我的表情極不自然,噁心難受卻又竭力想表現出鎮靜,情緒交錯糾結,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估計其他人注意到了這一點,從他們看我那表情誇張的嘲笑中我意識到自己的狼狽。耿福貴轉過頭望著我,我也呆呆地望著他說不出話,猛然間他刷地站起來,拍著桌子喊叫:「不行,這裡面有問題!」
所有的目光一下聚集在他身上,大家的表情凝固了,沒有一個人說話,耿福貴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為,為什麼在KFR260主板上我們三家的價格不多不少正好相差5毛錢?有這麼巧合的事嗎?我抗議!」
萬老闆見這陣勢開口了:「你說這話要有根據,不要瞎講,規矩都是事先講好,你們也認可的,難道你懷疑科美作假不成?」
陳世風站了起來:「出爾反爾,什麼意思?根本不把科美放在眼裡嘛。如果都這樣弄那以後沒得做了,規矩亂了,成何體統?」他們手下的人開始起哄。
這就是他們的老辣之處,上綱上線,把目標引向科美,不是我們三家的內部糾紛,而是我和他們三家對著幹。我用手使勁捏了捏大腿,然後頓了頓腳,雙手撐在桌子上,緩緩站起來:「我首先對科美為這次招標作出的努力表示感謝,但我想清楚闡明我們的觀點。首先,我們不認為科美有錯,更沒有不把科美放在眼裡的意思,剛才這兩位大老闆說出這樣的話,我想有失你們的身份,相反我認為科美有必要懷疑你們這樣說的動機;第二,我相信科美的初衷是好的,程序也沒有問題,更不會有什麼貓膩,但從長遠來看合作方式是可以探討的,大家好不容易建立起了信任,寄希望於一次報價就將所有問題解決還是有欠缺的……」
不待我講完萬老闆站起來:「事先講定的,大家都認了,就得執行,我的兒子今年高考發揮不正常,平時比他成績差的都上了重點本科,我想重新考過,行不?事前不說,現在提出來是哪樣意思,如果你們中標了,還會鬧嗎?」
會議室一片吵鬧聲,我的大腦模糊混亂,有點六神無主,卻又竭力想理出個頭緒來。我怔怔站在那裡絞盡腦汁搜索著說辭,突然啪的一聲巨響將我驚醒,全場也驚呆,嘈雜聲一下子靜下來,大家的目光齊齊循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掃過去,雷總正板著臉,一隻手放在桌子上。
「大家不要吵,人無信不立,公司如果不講信用何以發展,定好的規矩就得嚴格執行。陳總和萬總講的道理沒錯,但你們把科美拉進去不對。考慮到飛昇和科美的歷史合作,明年新開發的型號可以考慮交給飛昇來做,我們也不是一棍子打死不給機會,這個要從大局和長遠來看。」
南興和億立的人不再吵鬧,他們的目的已達到,知道再鬧就沒意思了。至於明年的新型號,我明白了雷總的好意,這算是對我盡心盡力照顧Victory的回報,她不可能將結果推倒重來,沒有天大的理由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更何況萬陳兩位老闆亦非等閒之輩,他們會輕易放手嗎?雷總能做到的就這些了,她盡最大努力了,但別人啃骨頭剩下的湯汁能挽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