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抬起頭朝樓上望了望,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扭頭走向停車處,突然感覺拐角有個身影倏然一閃不見了。
科達事變
現實是一張用情感紐結起來的網,人們用真名說著假話,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你包裹挾著,拽入泥潭,你越動彈它裹得越緊,壓得你透不過氣,直至將你淹沒。網絡是一場用線纜連接起來的現實,人們用假名說著真話,沒人知道你是誰,在電腦面前你盡可以裸體和放屁,遇到不喜歡的你完全可以不予理睬,甚至關機走人,沒有誰能把你怎麼樣。
耿福貴可以把自己寄居在網絡的現實中,而我不能。我只能左右逢源在現實的網中。
現在耿福貴如果不在外面吃喝嫖賭,在家就是上網,看新聞,玩遊戲,發帖灌水,QQ聊天無一不精,甚至幾項同時操作,游刃有餘。他說人在現實中要扮演各種無可奈何的角色,只有在網上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我在遊戲裡可以殺人,就好比你在詩歌裡可以強姦一樣,但在現實生活中你能嗎,你敢嗎?」
我說踏雪無痕,你簡直就是一個在網絡上自學成才的典範,風月詩詞會胡謅兩段,泡妞英語會來上幾句,更不用說那些最新的網絡詞語了,如果柳永活在當下也會佩服你的十八般武藝了。楊惠說他們夫妻間越來越沒話講,耿福貴寧可去網上找陌生人聊到天光也不願和她多講一句話,但凡一見到我就投訴:「這哪裡是兩公婆嘛,簡直是活守寡!」
我自己的婚姻也一塌糊塗,卻在幫別人解決感情問題。我告誡她,對男人該放手的時候要放手,耿福貴不是無情無義之人,「欲擒故縱」這一招對他還是有用的,「你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更何況,他在網上可以學知識,說話水平明顯提高,素養越來越好,在網上泡妞總比在現實生活中這樣要好,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可他也不能整天不和我講話啊,有時說不到三句他就開始罵我蠢。」
男人整天不在家時女人祈求只要他在家什麼都可以不用做,一旦男人成宅男她又會說,為什麼只顧自己上網不和我聊天?而一旦男人卿卿我我時她又會抱怨,為什麼你不出去賺錢?你看看別人的老公!
我相信這是一個沒有終點無法走出的情感圓圈,是癡男怨女間永遠掙解不開的心結,一輩子糾纏不清的連環套,正如我和青青也是如此這般。
「老公不理我,女兒去廣州又查出有白血病,要花十幾萬,還不知能不能治好,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楊惠長歎了一口氣。
我心裡一緊:「白血病?怎麼沒聽耿福貴講過?」
這種病倒是經常在媒體上看到,但嚴重到何種程度不清楚,我去網上查,才知道的確很麻煩,輕則要化療,重的要骨髓移植,搞不好有死亡的可能,誰遇上都是一個不幸。我逐漸明白耿福貴最近的一些反常言行了,可他為什麼不和我說呢?
管不了那麼多了,今時當下就足以讓我焦頭爛額了。
趙友財打電話問我在不在公司:「我正好在你附近辦事,順便到你辦公室喝杯茶。」
我知道他說「順便」是借口,其實就是有目的而來。這段時間我忙得暈頭轉向,還沒顧及到那事,他主動而來,正中我下懷,看來魚兒咬鉤了,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他咬得更緊些。
「合不合作無所謂,聽天由命吧。」我邊從櫃子裡取出普洱茶邊說。
「這事最初是你提出來的,現在變卦了?不能言而無信嘛!」
我嘿嘿笑兩聲:「趙總,我沒有變卦啊,誰說不合作了?你看怎麼個合作法?」
上次是他問我這個問題,我不得不老老實實回答,現在形勢變了,輪到我問他,要他提方案了。
耿福貴參加了幾期林升組織的公司內訓,說話職業多了,除了在夜總會建議推廣ISO9000外,大會小會老引用一句文縐縐的話,「要與客戶共贏」。話一出口又被林升教訓,說你只學到了一半,「共贏」是必需的,關鍵還要看誰分得多誰分得少,「如果他分99%,你只拿1%,他吃肉你喝湯,這樣的『共贏』還拿來做啥?」
林升的話啟發了我,和趙友財合作是可以的,但必須聽從我的安排,現在雷總在我手上,我學到了曹操那一招,挾天子以令諸侯。
趙友財走後,接到楊宏能電話,問我有沒有起訴科達,說他們已經通過法院封到手幾百萬的鋼管了。我聽了大吃一驚,說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我還有一百萬在科達,拜託黃力這個孫子N次了。楊宏能說:「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現在還不動手估計連湯渣都沒了。」我趕緊撥通法律顧問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也很著急:「科達如果有意破產,肯定早就把財產轉移了,除去稅金、貸款和工資必須先付外,下手得早可能還回籠得到一部分東西,但還得要看關係。」我聽了汗毛豎立,問有什麼辦法補救嗎?律師停了一下說,「嗯,還有一種可能,如果有新公司願接手,估計還能拿到錢,不過嘛……」
「不過什麼?」我有些急,不再像剛才和趙友財說話那般從容。律師說:「不過呢,賬是有人認了,錢要拿到手可不知猴年馬月。」
我砰的一聲把電話重重砸在機座上,朝門外大喊,「耿福貴!王躍!耿福貴在不在?」
我主動到林升的辦公室說了科達的事,當然在說這事之前先作了鋪墊,講了最近與雷總的進展,並說有了這層關係,科美的把握一下子從原來的4成提高到了9成。接下來陳述科達的利壞消息,銷售部消息不靈通,我也有責任,之前雖然注意到了科達的資金風險,但沒盯緊看牢,以至於下手晚了。
林升靠在椅子上一言不發,聽了我一番先喜後憂的介紹後,他身體前傾將胳膊架在桌上,雙手合攏立在嘴前:「你不覺得他們是群只會吃喝的飯桶嗎?」我連忙說是有點像,馬上意識到這個詞力度還不夠,改口說:「不是像,的確就是飯桶!蠢豬!這麼重大的事情居然連一點情報都沒有,都不知道他們整天在幹什麼!一定要好好修理他們!」
林升不好直接說我的不是,但這個邏輯很清楚,他們是幫飯桶,而我卻一直說他們能幹,那我也不是什麼好鳥。
「怎麼修理?損失已經造成了,不是幾千,幾萬,而是100萬收不回來哦,李總!」
我咬咬牙,說:「一定要收回來!萬一收不回來,要罰!包括我在內。」
以前林升對我的主動承認失誤基本上不再多言,這次他卻揪住不放手,畢竟不是個小數目啊,如果說上一筆的200萬隻是欠賬,只是晚了幾天收回來的話,那這一筆的100萬可就打水漂了,假如拿來買米喝水,那幾代人都整不完啊。錢是自己的,就像是用一把帶鋸齒的鈍刀從身上剜肉,血淋淋,扯不斷,誰會不痛呢。
「還有,老李啊,科達裡面居然連一個直接向你通風報信的人都沒有?」林升下巴揚起,斜著眼看我,神態中隱隱透著不屑,我如被一招大力葵花手點到了啞穴:如果不發生搖頭丸事件,黃力也不至於跟我交惡,怎麼說都會提前給我報個信,所以不管再如何罵銷售部那幫豬,歸根結底罪魁禍首就是——我。
我正準備狠狠地走出去找銷售部的人算賬,林升的一句話讓我停下來:「你和劉欣沒事了吧?」我轉過身,他並沒有看我,眼睛盯著電腦屏幕,雙手敲打著鍵盤,隨便問問的模樣,我停了兩秒鐘後,狠狠地說:「沒事了!你一百個放心!」
耿福貴最近一直不對勁,整天臉黑黑,幾次我走進銷售部總是煙霧繚繞,嗆得我這個煙槍都受不了。我問他是不是有心事?他搖搖頭。我不相信,說上次的事也幫你擺平了,是不是「無語」和你真的無語了?耿福貴「唉——」地長歎了一口氣。我猛然想起楊惠說的女兒白血病的事。但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衝進銷售部的辦公室,拍著桌子罵:「都給我把煙滅了!抽抽抽!一天都只知道吃喝玩樂。居然沒一個人收到消息,要你們這幫人幹嗎!養科達那幫關係幹嗎!」
一幫人被嚇著了,呆如木雞,氣氛異常沉默緊張,過了一會兒耿福貴慢慢開口:「消息是收到了的,可哪個敢貿然起訴?何況它們最近在和大金空調談OEM合作,出口歐美市場,一年100萬台的量,萬一談成了豈不就是誰起訴誰就死翹翹!」
「給大金做貼牌?虧你也相信!這是煙幕彈,八字都還沒一撇呢!」我正在氣頭上,哪裡還聽得進解釋,再充分的理由我都要否定。
「這事你在青島時候我問過你,你,你也沒說要起訴嘛。」耿福貴的聲音很輕,語速囁囁嚅嚅。
我沒回答他,猛地一轉身,彭的一聲將門重重搭上。
與黃力翻臉
我對黃力一肚子火,這麼大的事也不打聲招呼。「這樣還算是朋友嗎?」在電話裡我質問他。
「是啊,我們還能算是朋友嗎?」他反問我。
「為一個女人不值吧?何況你喜歡小玉我不是給你安排了嗎?」
「小玉能和她比?小玉是婊子,小美是大學生,是良家!」
如果和黃力素不相識的話我會當場衝上去抽他,小玉不也是大學生?何況學生妹成千上萬,為什麼非抱著小美不放,撕掉所謂的標籤,說不定小美還不如小玉呢。我吞了口口水,說那天真的只蹦的,大家真的只喝酒。我忍住怒氣,連用兩個「真的」,就是想強調我所說的一切是真的。
黃力反應激烈:「信嗎?李總,說這話你自己相信嗎?我難道不知道你和楊雄偉是什麼樣的人!」
「我是什麼樣的人?你說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的火氣有些壓不住了。
「這還用問嗎?被你們灌過酒的你會放過她們嗎?」
這個時候任憑千張嘴也解釋不清,我懶得再和他作糾纏:「不就是個學生妹嗎?明天給你安排一打!」當然這話是在賭氣,我沒那麼大的能耐。
「告訴你,我不要!」
以往給他送女人的時候,他從來是來者不拒。送份子錢給他時,也總是打開掃一眼,然後迅速地塞進包裡,再馬上將話題扯向別處。有時我在想,我和黃力楊雄偉之流到底是什麼樣的朋友?我口口聲聲說要做永遠的朋友,如果沒有了交易我們還能在一起嗎?我將困惑求解於耿福貴,他苦笑一下:「老李啊,這本來就是一種交易,有錢賺的時候大家在一起,你好我好大家好,沒錢賺了各走各的路,有交情的逢年過節還可以打個電話發個短信問候一下,沒交情的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情兩清,從此誰也不認識誰!」
我長長地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耿福貴斜著眼看我,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這個問題其實你不用問我,你自己早就知道答案。」耿福貴趁機諷刺我一番,他真的是比林升瞭解我,林升老是擔心我放不下劉欣,其實劉欣算什麼,誰如果擋了我成大事發巨財的道,除了親娘我誰也不認!只是嘛,好多事還沒到值得撕破臉皮的時候。
現在科達就到這一步了,錢都快打水漂了還有什麼情面可講!我直接告訴黃力:「學生妹要不要是你的事,我要的是100萬貨款回來!」
「老兄,你才100萬,欠500萬以上的就有十多家啊。」聽到我強硬的態度黃力的口氣稍稍疲軟了。
「你欠別人多少關我鳥事,反正我的100萬要定了!」他一拿別人來作類比我就厭煩。照他的邏輯,先付多的後付少的,那估計我眼睛盼瞎了都還輪不到我。
「那你也起訴吧,現在對外付一分錢都要老總簽字,我無能為力了。」黃力開始耍賴。
「黃部長!你可要搞清楚,老總可沒拿我一分錢,我是認你不認他!」
話音剛落電話裡就爆出嘟嘟嘟一串忙音,我把手機拿到嘴前,惡狠狠地朝它罵了一句。平時我即便罵人一向比較委婉,基本上不說這毫無藝術含量的三字經,今天實在上老火了,殺人的念頭我都有了。
我狂躁地在房間踱來踱去,心煩意亂,咬牙切齒,黃力你不收我的錢,我是狗,收了我的錢,你就是狗,就要為我辦事,有種你就不收我的錢!我從櫃子裡抓出軒尼詩XO,擰開瓶口咕嚕咕嚕喝了兩大口,然後喉嚨和鼻腔裡發出呼呼的喘氣聲,一大股酒味開始在房間裡瀰漫開來,我將酒瓶往桌子上一頓:是到該拿出殺手鑭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