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點，我回到家，身體發脹，如果是在以前我早就奔向燈紅酒綠的場所了，但黃正龍的故事教育了我，我意識到我是個有老婆的男人，我不能隨意揮霍雖屬於自己但青青也有份的身體，就算是為了她，為她而守一次吧。
與青青戀愛六年，結婚八年，十四年的相濡以沫，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打開音響，裡面流淌出瑞士Bandari樂團空靈縹緲的自然之聲，一瞬間盈滿了客廳的四壁，這是青青最愛聽的一部專輯——《仙境》。我陷入沙發裡，緩緩燃上一根煙，在絲絲樂聲中，一種強烈的孤寂之感向我襲來，迅速瀰漫了我的全身。
房間裡的一切是那麼的熟悉而又久遠，沙發上是我和多多在嘻笑打鬧，飯廳裡是我們三人在橘黃色的燈光下溫馨地吃著晚餐，陽台上是青青在晾曬衣服，這些影像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地變換，不停地淡入淡出，好似在一天的熱鬧之後他們母子已安然去臥室入睡，客廳裡只餘下我一個在平靜地抽著煙。在一起時爭吵不休，分開後才想起對方的好。青青大二時打過一次胎，來到珠海又流過一次，生下多多後她身體內的熱氣好像被掏空了，中學裡是青島二中的游泳和長跑健將，現在卻異常怕冷，月經也不正常，隔三差五地生病。我經常在外面花天酒，青青僅是抱怨一下，她出去見個朋友我都會支使多多打電話催她回來。她和那個姓張的頂多有過出軌的想法，沒有證據顯示有出軌之實，去房間看小時候的合影也很正常。話說回來即便她有錯也是因為我錯在先啊，我不但不自責，反而將她罵得不留一點情面，該有多傷她的心啊。
我的身體背叛過青青，但我控制了心靈的出軌，我算得上是個好男人嗎？如果按照過去的觀點，我早就十惡不赦，該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了，可依此標準，當今社會還有好男人嗎？時代變了，是不是標準也該與時俱進呢？就像法律對行賄受賄金額的起點，對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等等不都在變嗎？正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一味地囿於過去的標準，難道不會被時代的浪潮淹沒和推翻嗎？其實無需求證，標準已在潛移默化中改變，就像當年被學校開除的那一對戀人，他們也沒犯什麼大錯，無非是有了婚前性行為肚子大了而已，甚至他們真心相愛去跳黃浦江，那是驚天泣地的愛情模範了。如此說來，今天我拒絕了一次誘惑，按照耿福貴他們老家的要求，我真的算是一個絕世好男人了。
36歲生日的夜晚，我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想起今朝往事，想起兒時的夢想，想起大學裡的豪情壯志，還有來廣東前的誓言，這些如幻燈片在我眼前一一閃過。生命如白駒過隙，我基本上已走過一半，接下來的另一半會是怎樣，我幾乎沒時間考慮過，而今沉思一想，過去的實在庸碌，每天的生活就像一列朝發夕至的火車，沿途的風景就是上班、下班、吃喝、睡覺，週而復始，起點就是終點，終點亦是起點，一幕幕何其相似。36年前我掙扎著出來，一落凡間我便又哭又喊，或許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苦難，一出悲劇，每顆未開化的心靈都感覺到了，而若干年後當我微笑著離開這個世界時，我知道即將去到天堂，沒有憂愁，沒有煩惱，一切都釋然。人出生於偶然，成長於邂逅，去向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而在生命旅程中的某一點上，另一個人的生命軌跡與我交叉在一起，和我同吃、同睡、同勞動，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會是怎樣的場景呢？或許精彩或許痛苦，皆有可能，人生本非完美無缺，有的喜歡折騰，而有的將就著湊合著也可以過，無論好或不好，結局都一樣。
正胡思亂想著，手機滴滴響了，一條短信飛進來，顯示是青青的號碼，口氣卻是兒子的：爸爸，生日快樂！我想你！
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回復短信：親愛的，我也想你們，想得睡不著！
這一幕相比若干年前的那個夜晚，人物、劇情、場面，何其相似，但背景卻又有本質的不同：那次我幹了一件壞事，而今天，我拒絕了一次誘惑。那一次我是在說謊，而這一次，我是真的想他們了。
我決定後天就去青島。
耿福貴說銷售
今天銷售部有新人報到，是為明年在科美大幹一場作人才儲備。我經過的時候看見耿福貴在給他們洗腦，於是悄悄走到門邊偷聽。這是我慣用的一招，坐在辦公室聽匯報的話都經過深思熟慮，水分太多，什麼東西都走程序可不行，要打破常規才能把握最真動向。
耿福貴的聲音很大：「我作為你們的頭兒該給你們爭取的我自會向公司爭取，但你們也要給我放老實點，那些費用啊，白條啊，不要以為你們心裡那些小九九我看不出來，告訴你們，這些招數我和李總幾年前都玩過，而且花樣比你們還多，奉勸你們給我放老實點！」
我心裡暗笑，這耿福貴心裡還算拎得清，看來平時雖然他的刺多，但腳桿該站什麼地方還是把握得很清楚。我推開門：「你們在組織學習？很好嘛！要堅持下去哦，那個——10點半全體到會議室開會。」按照慣例，凡有新人報到，必須進行入職培訓，這是名曰介紹公司理念實為洗腦的第一步。
會議室裡我蹺著二郎腿問：「銷售是什麼？如何理解？你們兩個新來的回答一下。」
一個戴眼鏡的瘦高個站起來，我瞄了一下他的簡歷，中大市場營銷專業畢業。「銷售就是賣產品，或者說提供服務，賣得越多越好，在市場上樹立品牌形象，取得客戶的認可。」我點點頭，另外一個迫不及待地補充一句：「還要把款收回來。」我說你們說得沒錯，不愧是科班出身，但我今天不想和你們談營銷理論，而是談文學，我想從「銷售」這兩個字上來作一番探討。「銷」字是個像形字，照《辭海》的解釋，就是要把左邊的金磨掉，引用到我們這行，意思再強硬的客戶你都要把他拿下。「售」字也如此，從上下結構來看是「佳口」，也就是要有良好的口才。
所以意志加口才，這是做銷售最基本的兩樣素質。銷售就是跟人打交道，沒有知難而上的意志，沒有良好的口才你怎麼能把產品推銷得出去，不怕苦，不死心，不要臉，你們要把追女仔的「三不主義」運用到這上面來，就能達到無堅不摧的境界。說到這我停了下來，在座的都笑了，這是我想要和意料之中的效果。唯獨耿福貴沒反應，我知道他對我這一套太熟以至於麻木了。我繼續侃侃而談，「銷售」兩字音同「囂獸」、「消瘦」，意思就是做銷售的要有「獸性」，要保持「消瘦」的狀態，時刻警惕，見到目標就要像狼一樣衝上去。你們看，我們的老祖先多有智慧，在幾千年前就已經將「銷售」兩字的精髓在音和形上全部闡釋清楚了。
一幫人聽到眼睛睜大，嘴巴張開，我異常得意，就像喝醉了酒似管不住嘴巴：「所以啊，人皆有七情六慾，都有『七寸』，你捏好了客戶的『七寸』，他就沒辦法不喜歡你，什麼難題都迎刃而解，手到擒來！」
眾人連連點頭，掌聲隨即響起，還未等掌聲落地，耿福貴便站起來：「我們李總是文科高才生，說話文縐縐的，我是個粗人，這樣說吧，客戶喜歡喝酒你就拚命陪他喝，喜歡賭你就故意輸給他，總之，都隨他把他弄舒服了他才會讓你舒服！」眾人哄堂大笑，掌聲再次熱烈響起，耿福貴兩眼放光，聲音發顫。
我心想，這也是你耿福貴的「七寸」之一，一開始你不喜歡彭前進，因為彭前進沒讓你感到臉上有光，雖然他講的是大實話。那是彭前進到公司第一天，同樣是入職訓導，聽完我的一番陽春白雪和耿福貴的下里巴人演講之後，彭前進舉手說李總我想提個問題，我以前遇到個客戶，所有的糖衣炮彈都試過了，可就是搞不定，有什麼好辦法？不待我回答，耿福貴搶先道：「不可能，這世上沒有不吃腥的貓，沒有不喜歡財色的男人。」彭前進好像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答案，倔強地說：「是真的，就是搞不定他。」聽到新人居然不服自己向來最為得意的論斷，耿福貴激動得騰地站起來說：「那你該去把他褲子扒下來，看他還是不是男人！」
每每想到耿福貴的這個段子，我都忍不住狂笑。話有百種說法，說有百種語氣，追求目的一致，但效果卻大不一樣，對付耿福貴這樣脾氣的客戶我有一套，對付彭前進形容的那類客戶我另有應對。與佛論道，遇鬼成狐，各有各的高招。我的蛻變也不是一朝一夕而來，小時候我的脾氣很強，用我媽的話說，「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只可惜這種堅貞不屈的優秀品質在我身上越來越淡，越來越少，社會在發展，觀念在進步，在money面前任何有誓死信念的人都會失去自我。如果你能拒絕金錢的誘惑，那不是因為你堅定，而是因為金錢還不夠多。不知是因為我長大了變得世俗圓滑，還是這個社會的風氣在變，反正經過無數次的折磨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該低頭時要低頭，正如古人云：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說得很精闢。我還將阿Q的「精神勝利法」上升為「阿Q養生大法」，特別適合用到我們這些混世立業需要健身養生的生意人身上。你罵我，我還把你當豬呢，老子是什麼，老子宰相肚裡能撐船，你那個位置傻瓜都可以坐，而老子這個角色非聰明絕頂的人做不來，老子要在卑微之中見偉大，你呢？不就坐在甲方這個位置上嗎？等把你搞定了，你就知道老子的厲害了。
趙友財往事
關於生意人的姿態和尺度，趙友財有一句話直挑遮羞布一竿到底：「幹什麼就要有什麼的樣，要賣就要賣得徹底！遮遮掩掩，不痛不癢是大忌！」
當年耿福貴是和我一起向景程公司遞交辭呈的，獨立單干的宏偉計劃在我們面前晃蕩，賺大錢的蛋糕在刺激著神經，我和耿福貴在外，林升在內，裡應外合，所向披靡。但想到要離開一幫狼友和曾經戰鬥過的地方獨自去闖蕩，有些傷感情懷的我仍不免心生惆悵，畢竟在這裡我懂得了什麼叫銷售，學會了察言觀色和見風使舵，甚至落井下石，這些是我歷練人生的寶貴財富，是我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長。耿福貴倒顯得異常興奮，彷彿馬上就可以挖到金娃娃似的，在歡送酒宴上他拍胸摟肩，頻頻向眾人許願：以後發達了，組織個尋芳團去越南訪貧問苦。誰要借錢，3萬5萬就一句話。我罵他是個騷包，他紅著雙眼回敬我說就你狗日的假惺惺，一點也不像個爺們兒。
趙友財端著酒杯連連說好：「我沒你們的勇氣和本事，要有我早就另謀高就了。」我在一旁冷笑，這小子吹捧是假象，實則上巴不得我早走，我這一走，他這個華南區的銷售總監那可就是鶴立雞群，以後誰還不讓他三分？